暴雨如注,鄉間小路泥濘難行。周硯之的車大燈刺破雨幕,照亮了那棟早已拆遷的磚瓦房。
防空洞的鐵門半開著,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是奶奶的老式手電筒,光斑在墻上搖晃,像一只受驚的蝴蝶。
“奶奶!“蘇晚禾跌跪在洞口,膝蓋磕在碎石上,疼得麻木。奶奶蜷縮在角落,懷里抱著個布包,聽見聲音緩緩抬頭,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晚禾...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布包里掉出個塑料袋子,里面裝著半塊發硬的月餅,還有蘇晚禾初中時的獎狀。
奶奶顫巍巍地伸手,替她擦掉臉上的雨水:“吃月餅嗎?是晚禾最愛吃的五仁餡...“
周硯之蹲在旁邊,用身體擋住洞口灌進來的風雨。
奶奶忽然盯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清明:“硯之,你帶晚禾走吧,別讓那個阿姨...別讓她...“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弱,手指無力地垂下。
急救車的鳴笛聲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蘇晚禾握著奶奶的手,看著心電監護儀的數值一點點回升,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教她唱的童謠:“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
那時奶奶的頭發還烏黑,背還挺得很直,總把她架在脖子上,說“我們晚禾以后要當大學生”。
凌晨的ICU外,周硯之遞來一杯溫熱的豆漿。
蘇晚禾這才發現他的西裝外套不知何時披在了自己身上,袖口還沾著泥點。
她想起防空洞里,他把奶奶背出來時,自己的手緊緊攥著他的后衣領,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對不起。”
周硯之的聲音沙啞,“我早該發現許念念的不對勁,那天在醫院,她故意把香水噴在奶奶衣服上,還說...”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她說我們要把奶奶送去養老院。”
蘇晚禾盯著走廊盡頭的指示牌,“重癥監護室“的綠光在眼底晃動。
她想起日記本里奶奶寫的:“硯之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忙了,晚禾別跟他吵架,男人在外頭不容易。”
“奶奶其實什么都知道。“她輕聲說,手指摩挲著豆漿杯上的水珠,“她只是把最清楚的部分,都留給了我。“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醫生說奶奶暫時脫離危險,但可能再也認不出人了。
蘇晚禾走進病房,看見奶奶安靜地躺著,鼻飼管連著透明的袋子,忽然想起婚禮那天,奶奶也是這樣安靜地坐在派出所里,說“我不認識路了,但我記得晚禾的名字”。
周硯之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許念念的消息:“對不起,我已經登機了,祝你們幸福。”
他刪掉短信,抬頭看見蘇晚禾正輕輕握著奶奶的手,哼著那首跑調的童謠。
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她發頂織出一圈柔和的光暈,像極了他們結婚那天,教堂彩窗投在她婚紗上的光斑。
“晚禾,”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
“以后我每天都來陪奶奶散步吧,她以前總說,小區里的法國梧桐長得像她老家的槐樹。”
蘇晚禾抬頭,看見他眼底的誠懇,忽然想起奶奶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晚禾,就讓硯之替我記著,我的晚禾,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縷秋陽落在奶奶蒼白的臉上。
蘇晚禾輕輕靠在周硯之肩上,聽見自己的心跳和他的重合在一起。
遠處傳來麻雀的叫聲,像極了老房子屋檐下的鳥鳴,那時奶奶還能背著她摘棗,嘴里念叨著“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她知道,有些東西從未真正消失。
就像奶奶藏在糖紙里的愛,就像周硯之藏在咖啡杯底的歉意,它們終將在時光的褶皺里,重新長出溫柔的枝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