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陽光格外好。
蘇晚禾推著奶奶在小區里散步,輪椅經過法國梧桐時,幾片金黃的葉子落在奶奶膝頭。
老人忽然伸手去抓,枯瘦的手指握住葉片,嘴角揚起孩童般的笑意:“晚禾...樹葉...”
“對,這是樹葉,奶奶真棒。”蘇晚禾蹲下來,替奶奶把葉子別在毛衣上。
自從三個月前從ICU出來,奶奶的認知退化成了幼兒水平,偶爾能蹦出幾個簡單的詞匯,已經讓她欣喜若狂。
周硯之提著保溫桶走來,桶里是剛熬好的小米粥:“醫生說可以試著喂點流食了。”
他蹲在奶奶面前,用勺子輕輕吹涼,“奶奶,張嘴,啊——“
奶奶盯著他,忽然伸手摸他的臉,含糊地說:“哥哥...”蘇晚禾愣了一下,看見周硯之眼眶瞬間泛紅。
她想起奶奶年輕時的照片,旁邊站著個穿軍裝的青年,那是她從未謀面的爺爺,在她出生前就犧牲了。
“對,是哥哥。”蘇晚禾握住奶奶的手,放在周硯之手背上,“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了。“
小米粥順著嘴角流下來,周硯之掏出紙巾輕輕擦拭。
奶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眼睛直直盯著他身后:“晚禾...晚禾哭...“
蘇晚禾轉身,看見單元樓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許念念,懷里抱著一束白菊。
她的臉色比三個月前更蒼白,化療后的短發貼在頭皮上,卻笑得溫和:“我來跟奶奶道個別,明天去瑞士治療。”
周硯之站起來,身體下意識擋在蘇晚禾身前。許念念搖搖頭:“別緊張,我這次來,是想把這個還給奶奶。”
她掏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枚銀戒指,戒面刻著模糊的“永結同心”。
“這是奶奶上次走丟時,在公園撿到的。“許念念輕聲說,“她一直攥在手里,說要還給'晚禾的新郎'。”
蘇晚禾接過戒指,認出那是婚禮當天周硯之不慎遺失的婚戒。
奶奶那天在公園坐了整整一下午,原來只是為了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失主。
許念念走到奶奶輪椅旁,輕輕握住老人的手:“奶奶,對不起,我不該騙你。”
奶奶看著她,忽然咧開嘴笑了,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像在哄哭鬧的孩子。
暮色漸濃時,奶奶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片梧桐葉。
蘇晚禾給她蓋好毯子,看見周硯之正在廚房熬中藥,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鏡。
她忽然想起奶奶日記里的話:“硯之熬藥時總走神,晚禾要盯著,別讓他燙著。”
“明天帶你去看樣婚紗照吧。”周硯之擦著眼鏡走出來,“上次你說奶奶喜歡中式褂裙,我找了老字號裁縫...“
“先不著急。“蘇晚禾打斷他,從抽屜里拿出本新的日記本,“我想先把奶奶每天的變化記下來,等她好了,讀給她聽。“
周硯之看著她翻開扉頁,鋼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在紙上落下第一行字:“2025年12月22日,晴,奶奶今天叫了我'哥哥',晚禾在旁邊笑出了眼淚。”
凌晨三點,奶奶忽然醒了,指著窗外的月亮咿呀學語。
蘇晚禾抱著她走到陽臺,看見周硯之正在樓下給輪椅安裝防滑墊。
月光灑在他肩上,像撒了把碎銀,讓她想起婚禮那天,他站在教堂門口等她時,身上也是這樣的光。
“奶奶看,那是硯之。”她輕聲說,“是要和我一起照顧你的人。“
奶奶轉頭看她,眼神清澈如嬰孩,忽然用手指戳她的臉頰:“美...女...“
蘇晚禾笑了,眼淚卻落下來。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夜,奶奶搖著蒲扇給她講嫦娥的故事,說“我們晚禾以后是要嫁給星星的”。
原來星星一直在身邊,在奶奶的嘮叨里,在周硯之的笨拙里,在每一個日出日落的陪伴里。
東方既白時,奶奶又睡著了,嘴角還沾著半塊水果糖。
蘇晚禾替她掖好被角,看見晨光里周硯之捧著日記本走來,發梢還沾著夜露。
他在她身邊坐下,肩膀輕輕貼上她的,像兩棵在歲月里慢慢靠攏的樹,根須早已在地下纏成了網。
窗外,新年的第一縷陽光正爬上樓頂的積雪。蘇晚禾拿起鋼筆,在日記本上寫下:“愛會忘記,但愛也會重生,在每一個認真活著的瞬間。“
奶奶的手指動了動,梧桐葉從掌心滑落,掉在攤開的日記本上,像一枚金色的書簽,夾住了時光里所有的溫柔與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