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冬。

蘇雯覺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

早上起床時，喉嚨里像是塞了一把刀片，吞咽都帶著刺痛。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發現臉色蒼白得像張紙，眼底還泛著淡淡的青黑——昨晚批改學生作業到凌晨一點，今早又六點爬起來參加學校的教研會，感冒來得猝不及防。

母親在門外催促：“快點！你堂姑父介紹的相親，遲到像什么樣子？”

“媽，我能不能改天？”蘇雯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這樣子怎么見人？”

“改什么改？人家男方條件多好，大學畢業，國企工作，家里有房！”母親推門進來，手里拿著條米色厚圍巾，“趕緊的，圍上這個，遮一遮臉色。”

蘇雯嘆了口氣，認命地接過圍巾。她本想化個淡妝遮掩病容，但時間來不及了，只能匆匆抹了點潤唇膏，拎起包出門。

寒風呼嘯，她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時，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咖啡館的暖氣開得很足，但蘇雯還是覺得冷。

她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熱可可的杯壁。服務員第三次過來問她是否需要點單時，她終于要了一杯檸檬蜂蜜水，順便又要了一沓紙巾——她的鼻子已經擦得發紅，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妝都沒法補了。

“該死……”她小聲嘀咕著，低頭看了眼手機，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男方還沒出現。

“看來也是個不靠譜的。”她心想，甚至有點慶幸。如果對方直接放鴿子，她至少能理直氣壯地跟母親交差。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她抬頭，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朝這邊走來。他穿著深灰色大衣，頭發有些凌亂，下巴上隱約能看到沒刮干凈的胡茬。他的表情很淡，眼神里透著一種疲憊的冷漠，像是被強行拖來參加一場不情愿的社交活動。

蘇雯下意識坐直了身體，手指悄悄整理了一下圍巾，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男人在她對面站定，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微微皺眉。

“林巖。”他簡短地自我介紹，聲音低沉。

“蘇雯。”她回應，聲音卻因為感冒而沙啞得不成樣子。

林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拉開椅子坐下。服務員適時地遞上菜單，他掃了一眼，直接點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抬頭看向她：“你感冒了？”

蘇雯尷尬地點點頭：“嗯，有點嚴重。”

“看得出來。”他說。

空氣凝固了一秒。

蘇雯心想，完了，這場相親大概三分鐘就能結束。

林巖其實沒打算來這場相親。

堂姑父在車里絮絮叨叨了一路，說什么“姑娘條件特別好”“父母都是體面人”，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推開咖啡館的門，看到窗邊那個裹著厚圍巾、鼻尖通紅的背影時，他才稍微提起一點興趣——至少她看起來也不怎么情愿。

坐下后，他才真正看清她的樣子。

素顏，臉色蒼白，眼睛因為感冒而微微發紅，嘴唇干裂，說話時聲音沙啞得像是很久沒喝水。桌上堆著一沓用過的紙巾，旁邊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檸檬水。

她整個人透著一股“我真的很不舒服，能不能讓我回家睡覺”的氣息。

林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你也是第一次相親？”他問。

蘇雯點點頭，又咳嗽了兩聲：“嗯，家里逼的。”

“我也是。”

兩人對視一眼，竟然默契地同時扯了扯嘴角。

氣氛微妙地緩和了一些。

接下來的對話出乎意料地順利。

蘇雯是小學語文老師，帶三年級，最近正在為班級里的調皮學生頭疼；林巖是國企工程師，負責項目設計，最近加班到凌晨是常態。

“所以你今天也是被強行拖來的？”蘇雯問，聲音因為喝了熱飲稍微清亮了一點。

林巖攪了攪咖啡：“我媽胃出血住院，醫生說是因為操心太多。”

蘇雯愣了一下，隨即苦笑：“我媽也是，說我再不找對象，她就要得高血壓了。”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窗外，雪漸漸下大了，行人匆匆走過，圣誕節的彩燈在雪幕中朦朧閃爍。

“其實……”蘇雯猶豫了一下，“我覺得相親挺奇怪的。”

“嗯？”

“兩個陌生人，坐在這里，像面試一樣互相打量，然后決定要不要繼續發展。”她聳聳肩，“挺尷尬的。”

林巖看了她一眼：“那你為什么來？”

“因為不想讓我媽再念叨了。”她老實回答，“你呢？”

“差不多。”

兩人又對視一眼，這次是真的笑了。

相親結束時，雪已經停了。

林巖結了賬，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館。冷風迎面吹來，蘇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把圍巾裹得更緊了一些。

“你怎么回去？”林巖問。

“打車。”她低頭翻找手機，準備叫車。

林巖看了看表：“我送你吧，順路。”

蘇雯抬頭看他，有些意外：“你知道我住哪兒？”

“堂姑父說了，你在城東實驗小學附近。”

“哦……”她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那……謝謝？”

林巖沒說話，只是伸手攔了輛出租車，替她拉開車門。

車內暖氣很足，蘇雯靠在座椅上，突然覺得疲憊感涌了上來。感冒藥的副作用讓她昏昏欲睡，眼皮越來越沉。

“到了。”

林巖的聲音把她驚醒。她猛地坐直，發現車已經停在了她家小區門口。

“謝謝。”她匆忙道謝，推開車門。

“等等。”林巖突然叫住她。

蘇雯回頭。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如果……家里問起來，你可以說我們還在接觸。”

蘇雯接過名片，指尖碰到他的掌心，觸感溫熱。

她低頭看了看，名片上印著他的名字和電話，字跡清晰。

“好。”她點點頭，把名片塞進包里，“那……再見？”

“再見。”

出租車緩緩駛離，蘇雯站在原地，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街角，突然覺得這場相親似乎也沒那么糟糕。

回到家，母親立刻迎上來：“怎么樣？”

蘇雯脫掉外套，癱在沙發上：“就那樣。”

“什么叫就那樣？人怎么樣？聊得來嗎？”

“還行吧。”她敷衍道，從包里摸出那張名片，隨手放在茶幾上。

母親如獲至寶，拿起名片仔細端詳：“林巖……國企工程師！條件不錯啊！”

蘇雯沒接話，只是揉了揉太陽穴：“媽，我頭疼，先去睡了。”

“哎，等等！他有沒有說下次什么時候見面？”

“沒說。”

“那你主動約他啊！”

蘇雯嘆了口氣，轉身走進臥室，關上門，把自己扔在床上。

她摸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輸入了名片上的號碼，保存了聯系人。

然后她盯著天花板發呆。

這場相親，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卻浮現出他遞名片時，掌心溫熱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