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畫直的天鵝
- 這次不算
- 秦星月
- 1687字
- 2025-05-18 01:58:13
我站在暴雨里,手里攥著那張被雨水泡軟的照片。十四路公交的尾燈在雨幕中暈開成兩個紅點,像蘇瑤哭紅了的眼睛。褲袋里那截粉筆突然發燙,燙得我大腿生疼。
“這次,換我來松手。“
我盯著照片背面那行字,突然發現墨水在雨水沖刷下漸漸變色——從藍黑變成暗紅,最后定格成養樂多的那種鈷藍。字跡也開始扭曲,慢慢重組成另一句話:
“但你要接住我。“
遠處傳來“吱呀“一聲,福利院生銹的鐵門被風吹開。我抬頭的瞬間,蘇瑤就站在天臺邊緣,紅舞鞋在鋼架上磨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草莓發卡在雨里閃閃發亮,像黑夜里的指示燈。
“林霧!“她朝我揮手,校服袖子滑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個注射疫苗留下的小月亮疤,“你發什么呆呢!“
我的腳自己動了起來。雨水灌進帆布鞋,每跑一步都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樓梯間的霉味和當年一模一樣,混合著消毒水、粉筆灰,還有蘇瑤偷偷抹的草莓味潤唇膏的氣息。
天臺的門卡住了。我下意識用膝蓋去頂——就像蘇瑤教我的那樣。門開時帶起的風掀起了她攤開在地上的作業本,紙頁嘩啦啦翻動,我看見每道數學題后面都畫著歪脖子天鵝。
“你來啦。“她笑得眼睛彎彎,右腳懸在鋼架外面輕輕晃動,“我找到個好東西。“
她舉起那個樂高宇航員,面罩上還留著我當年賭氣咬的牙印。陽光突然穿透雨云,照在宇航員胸前——那里刻著一行小字:“給地球上最討厭的人“。
記憶像被按了快進鍵。我看見自己站在鋼架另一端,手里攥著被雨水淋濕的試卷。蘇瑤在說什么,但我只聽見214Hz的耳鳴。鋼架開始搖晃時,她先撲了過來——
“接住!“
現實和記憶重疊在一起。我下意識伸手,這次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掌心里的機械心臟硌得我生疼,但那個溫度是真實的。
“這次不算。“她眨眨眼,左眼流下透明的淚,右眼卻滲出黑色的機油,“你遲到了整整......“
爆炸聲淹沒了后半句話。整棟樓開始崩塌,但下落的不是磚石,而是無數記憶碎片:
2015年電影院她偷偷擦眼淚的紙巾;
2023年解剖室里她纏著繃帶的腳踝;
輪回中第一千次她塞給我的養樂多......
我們墜落在醫務室的地板上。周教授的白大褂蓋在我臉上,聞著像外婆的樟腦丸。我掙扎著坐起來,看見蘇瑤正把機械心臟往胸腔里塞,齒輪咬合的聲音和當年教室里的掛鐘一模一樣。
“誤差率0.3%。“她咧嘴一笑,嘴角沾著藍莓養樂多的漬跡,“剛好夠說再見。“
醫務室的冰箱突然發出嗡鳴。第三層的養樂多自動排成一列,每個瓶身上都用指甲劃出了刻度——全部停在0.3%的位置。最前排那瓶的標簽上,蘇瑤的字跡已經褪色:
“喝掉我,然后......“
我沒等她寫完就擰開了瓶蓋。液體入口的瞬間,三個時空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2015年草莓棒棒糖的香精味;
2023年藍莓養樂多的酸澀;
2028年醫院消毒水的苦。
天花板開始融化,露出后面精密運轉的齒輪。周教授站在光里,斷指處連接著無數光纖,像操縱木偶的絲線。他的懷表懸浮在空中,表盤顯示:
【輪回次數:1001
誤差率:0.3%
剩余能量:一次擁抱】
蘇瑤的手突然貼上我的后背。她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布料,和那年體育課她扶住摔倒的我時一樣暖。
“記得怎么畫天鵝嗎?“她在我耳邊問,呼出的氣帶著鐵銹味,“脖子要直,翅膀要......“
我吻住了她。左唇嘗到的是養樂多的甜,右唇是機油的苦,而糾纏的舌尖嘗到了最真實的味道——蘇瑤。
天花板徹底塌陷時,無數樂高零件從天而降。我們在一片蔚藍的積木海里下沉,那個失蹤的宇航員終于完整了,它懸浮在我們之間,面罩上映出兩個正在消散的身影。
“下次......“蘇瑤的聲音開始失真,“別再看泰坦尼克號哭了......“
我拼命想抓住她,但手指穿過了她的發梢。最后消失的是她右眼下那個疤,形狀終于清晰——不是什么銀杏葉,是我第一次畫成功的,脖子筆直的天鵝。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2015年的醫務室床上。窗外知了叫得正歡,床頭柜上擺著瓶喝到0.3%的養樂多。周教授——那時候還是校醫——正在記錄本上寫著什么,白大褂右袖短了一截。
“做噩夢了?“他頭也不抬地問,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你一直喊'草莓發卡'。“
我看向掌心,那里靜靜躺著半截粉筆,和一根草莓味的pocky。
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聲。門被猛地推開時,蘇瑤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右手高舉著什么東西:
“林霧!看我找到了什么!“
陽光穿過她指縫,照在那個樂高宇航員上——右臂不見了,但胸口刻的字清晰可見:
“給地球上最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