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十月，我生下了龍鳳胎—

暮春的御花園里，垂絲海棠已謝了大半，零落的花瓣鋪在鵝卵石小徑上，像撒了一地胭脂。我倚在沉香木雕花涼亭中，望著乳母懷中兩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大的是皇子，取名承煜；小的是公主，賜名瓊?cè)A。陽光透過亭外紫藤花架，在他們襁褓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

“美人主子，該回宮用膳了。“羞雨輕聲提醒，為我披上杏色織錦斗篷。自半月前平安產(chǎn)下龍鳳胎，太后便下旨晉我為美人，賜居景陽宮東暖閣。雖仍是低階嬪御，卻因這一雙兒女，在這深宮終是有了立足之地。

剛轉(zhuǎn)過九曲回廊，忽見明黃儀仗迎面而來。我慌忙退至道旁行禮，懷中的瓊?cè)A卻突然“咯咯“笑起來。皇上腳步一頓，九龍紋靴停在我眼前。

“平身。“聲音仍是慣常的冷淡，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溫度。我抬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春日的陽光為他冷峻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光，連那總是緊抿的唇角似乎也柔和了些。

“這孩子倒是不怕生。“皇上伸手輕觸瓊?cè)A的臉蛋，小丫頭竟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送。這般僭越之舉嚇得乳母臉色煞白，皇上卻低笑一聲：“像朕小時候。“

此后幾日，皇上竟常來景陽宮看孩子。有時帶著精巧的撥浪鼓，有時是江南進貢的絲綢小衣。第五日黃昏，他破天荒地留下用膳。鎏金燭臺映照下，他望著我布菜的手忽然道：“朕記得你父親是工部八品主事？“

我執(zhí)壺的手微微一顫，碧螺春的茶湯在杯中蕩起漣漪。“回皇上，家父現(xiàn)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主管河工事務(wù)。“

“河工...“皇上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青玉扳指，“去年黃河決堤，你父親上的治水折子，倒是頗有見地。“

夜風(fēng)穿堂而過，帶著海棠殘香。我借著添茶的機會，將太后前日賞的《千里江山圖》徐徐展開：“妾身愚鈍，近日臨摹此畫總不得其法。聽聞皇上當(dāng)年隨沈周大師習(xí)畫...“

燭花爆響，映得他眉目如畫。那個夜晚，我們竟從山水畫法談到江南水患，從前朝典故說到邊關(guān)戰(zhàn)事。他談及幼時在先帝膝下習(xí)字的往事時，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柔軟。

“皇上畫得真好。“我望著他隨手勾勒的墨竹圖由衷贊嘆。他忽然擱筆，目光落在我為孩子們縫制的小肚兜上——那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并蒂蓮。

“朕八歲那年，生母去得早。“他聲音很輕，像在說給夜色聽，“記得她最后給朕做的寢衣上，也繡著這樣的蓮花。“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玄色常服上描摹出銀色的輪廓。那一刻，我忽然看清了這個被龍袍包裹的靈魂——那個在深宮孤獨長大的孩子，那個用冷漠掩飾脆弱的君王。

三日后，敬事房傳來侍寢的旨意。鳳鸞春恩車碾過青石板路時，我望著掌心被針扎出的紅點出神。那夜之后，皇上待我終究不同了。雖不至盛寵，但每月總有幾日會來景陽宮用膳，偶爾也會留宿。更多時候，他只是靜靜看著兩個孩子玩耍，或是與我下一局棋。

立夏那日，我在御花園遇見抱著二公主的顧婕妤。她遠遠望見我，竟破天荒地行了個平禮：“林美人好福氣。“目光卻死死盯著乳母懷中的承煜。她懷中二公主的襁褓上，赫然繡著與我孩兒們?nèi)绯鲆晦H的并蒂蓮。

回宮后，我立即讓羞雨取來太后賞的安神香。裊裊青煙中，我摩挲著皇上昨日留下的和田玉鎮(zhèn)紙——他說喜歡我宮里澄心堂紙的墨韻。這深宮里的溫情，就像春日里最后的海棠，美好得讓人心顫，又脆弱得轉(zhuǎn)瞬即逝。

“主子，該給皇子公主喂奶了。“乳母輕聲提醒。我接過瓊?cè)A，小丫頭在我懷里拱來拱去，突然咧開沒牙的小嘴沖我笑。那一刻，所有的算計與憂思都化作春水。我低頭輕吻她帶著奶香的發(fā)頂，余光瞥見案幾上皇上忘拿的折扇——扇面上新題的墨跡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