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乾四年五月的清晨，羞雨踏著細碎的步子匆匆入內，裙裾掃過青磚地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主子，董貴人晉為董嬪了，劉選侍也復寵晉位美人，還有那屠寶林，因著皇后娘娘的提攜，如今已是屠才人了?！靶哂甑穆曇魤旱脴O低，像是怕驚動了窗外那株開得正艷的海棠。

我正對鏡梳妝，聞言手中玉簪微微一頓。銅鏡中映出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唯有眼角那顆淚痣顯出幾分特別。“后宮的風向，變得比御花園的春色還快。“我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妝臺上的螺鈿花紋。

“主子別憂心，您可是有皇子公主傍身的?！靶哂杲舆^梳子，為我挽起一個簡單的云髻。

我望著鏡中自己樸素的裝扮，不由苦笑。入宮十月，雖僥幸誕下龍鳳胎，卻始終不得圣眷。皇上連正眼都未瞧過我這個八品文官之女，倒是太后因著我性情溫順，偶爾召去說話。

晚間，我帶著承煜和瓊華去壽康宮請安。太后正倚在羅漢榻上，見我來了，眉眼舒展?！扒锶A來了，快讓哀家看看這兩個小東西?！?

承煜活潑好動，瓊華卻安靜乖巧。太后逗弄著孫兒孫女，忽然嘆道：“秋華你身為人母，如今也要本分些了，不要再有少女的嬌氣。哀家見你近日出入壽康宮中少了，許是因為照顧皇嗣忙活?！?

“而你父親，哀家雖然提攜過，但仍居低位，你后宮行事要小心，以免被人抓了把柄，為了你也為了你的孩子?！?

我垂首應是，心中卻泛起酸楚。父親不過是個八品小官，我在宮中舉步維艱，全賴這對兒女才勉強立足。

回宮路上，月色如洗。羞雨提著宮燈在前引路，忽然低聲道：“主子，聽說今兒皇上在御花園......“

我腳步一頓?！霸趺戳耍俊?

“皇上醉酒，在攬月閣寵幸了個婢女，當場就給了名分……更衣。姓楚，叫楚懷歡?！?

我心頭一緊，指甲不自覺地掐入掌心。又一個新人。這后宮，永遠不缺新鮮面孔。

次日清晨，羞雨慌慌張張跑來：“主子，那楚更衣今早去給皇后請安，穿得花枝招展的，聽說還得了皇后賞的一對翡翠鐲子！“

我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皞滢I，本美人要去儲秀宮會會這位楚更衣?！?

儲秀宮外，我靜立良久。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灼人，曬得我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羞雨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小聲道：“主子，咱們等了快半個時辰了......“

我抿唇不語，目光落在朱紅宮門上斑駁的漆痕上。區區更衣，竟敢如此怠慢。我雖只是美人，卻是皇子皇女的生母，豈容這般輕慢？

終于，一個面生的宮女懶洋洋地出來傳話：“更衣娘娘請林美人進去。“

殿內熏香濃烈，嗆得我喉頭發緊。楚懷歡斜倚在繡墩上，一身桃紅紗衣襯得肌膚如雪。見我進來，她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顧把玩腕上的翡翠鐲子。

“楚更衣？”我站定，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

她這才抬眼，目光在我素凈的衣裙上一掃，嘴角勾起一抹譏誚：“林美人來我這兒有何貴干？若是無事，還是少來為好，免得......“她故意拖長了音，“儲秀宮沾了晦氣?！?

羞雨在我身后倒吸一口涼氣。我抬手制止她出聲，緩步上前。楚懷歡依舊坐著不動，甚至翹起了二郎腿，繡鞋上綴著的珍珠在我眼前晃蕩。

“楚更衣是不懂宮中規矩嗎？“我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那對翡翠鐲子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耙姼呶徊恍卸Y，說話不分尊卑，本美人不治你的以下犯上之罪，已是仁慈?！?

我狠狠甩開她的手，她一個踉蹌，險些從繡墩上跌下來。宮女們慌忙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把推開。

“你！“楚懷歡漲紅了臉，“不過是個無寵的妃嬪，擺什么架子！“

我冷笑一聲，逼近一步：“無寵？“指尖輕撫過鬢間唯一一支金簪，“本美人再不受寵，也是三皇子承煜和三公主瓊華的生母。你算什么東西？一個爬床的婢女，也配評論本美人的作為？“

她被我逼得后退，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仍強撐著揚起下巴：“皇上喜歡我這樣的，早晚......“

“早晚如何？“我截斷她的話，“等你位份壓過本美人，再來囂張不遲。“我轉身欲走，又回頭補了一句，“對了，楚更衣最好記住今日的教訓。在這深宮里，爬得越快，摔得越慘?！?

走出儲秀宮，我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羞雨擔憂地望著我：“主子，她若向皇上告狀......“

“告什么？“我冷笑，“本美人教訓一個不懂規矩的更衣，天經地義?！?

回宮路上，我望著宮墻上方狹長的天空，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楚懷歡的囂張，未必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