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繡有纏枝牡丹的錦墊上，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茶盞的邊緣。窗外一株老梅橫斜，將斑駁的影子投在茜紗窗上，恍若一幅水墨丹青。羞雨跪坐在腳踏邊，正用銀簪撥弄著鎏金狻猊香爐里的灰燼，沉香的氣息在殿內裊裊盤旋。

“主子可還覺得心悸？“羞雨抬頭，杏眼里盛滿擔憂，“那日偏殿里的事，奴婢現在想起來還后怕呢。“

我抿唇一笑，目光落在案幾上那封尚未拆開的詔書上。朱漆封印在燭光下泛著血一般的光澤，那是太后命安蓉姑姑親自送來的。

“誰能想到，一碗安胎藥里竟藏著那樣的殺機。“我輕聲道，眼前又浮現那日情景——李貴妃身邊的婢女捧著描金漆盒，笑吟吟地說貴妃娘娘體恤我有孕辛苦，特賜上等阿膠熬制的補藥。若非安蓉姑姑恰巧聞出藥中異香...

“哐當——“

遠處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羞雨連忙起身去察看，不多時回來，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主子，翊坤宮那邊...出事了。“

我指尖一頓。翊坤宮就在長春宮旁處，李貴妃的居所。

“方才太后懿旨已下，降李貴妃為妃位，禁足三月。“羞雨壓低聲音，“這會兒翊坤宮正亂作一團呢。聽說李貴妃...不，李娘娘接了旨意后當場昏厥，太醫都趕去了。“

我輕輕“呵“了一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雨前龍井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卻掩不住心底那絲復雜的滋味。誰能想到，三日前還風光無限的李貴妃，今日竟落得如此境地？

“主子不覺得痛快么？“羞雨不解地望著我，“她可是要...“

“噓——“我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目光掃過殿外隱約的人影。待確認無人偷聽，才低聲道：“這后宮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喜形于色。李妃今日之禍，不正是因她太過張揚么？“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我示意羞雨推開窗欞，只見回廊盡頭幾個宮女湊在一處，神色驚惶地交頭接耳。更遠處，一隊太監正捧著各色器皿匆匆穿過月洞門，看方向是往翊坤宮去的。

“六宮嘩然啊...“我輕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描畫著茶盞上的纏枝紋。李貴妃——不，現在該稱李妃了——向來是后宮最耀眼的存在。她生得明艷不可方物，一雙鳳眼顧盼生輝，朱唇未啟笑先聞。皇上登基不過兩年，她便從三品婕妤一路升至貴妃，風頭之盛連皇后都要避其鋒芒。

羞雨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奴婢聽御膳房的小德子說，李娘娘家世其實平平，父親不過是個五品武官。能爬到貴妃之位，全憑圣上寵愛。“

“這我知道。“我唇角微揚，“先帝在位時，皇上還是青王，府中已有趙昭儀生下大皇子，皇后娘娘育有二皇子，顧婕妤也有二公主。李妃的大公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可主子這一胎不同。“羞雨眼中閃著靈動的光，“這是皇上登基后的頭胎，若是皇子...“

我抬手止住她的話頭，目光落在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上。是啊，這才是關鍵。李妃可以不在意那些潛邸舊人，卻容不得新寵有孕。她太著急了，急到忘記這后宮真正的主宰是誰。

“空有美貌毫無智慧有什么用。“我輕撫著茶盞上細膩的釉色，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不過是一副空皮囊罷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宮女們慌亂的請安聲。羞雨連忙去查看，回來時臉色都變了：“主子，各宮娘娘都派人往棲鸞閣去了，連皇后娘娘都遣了含翠姐姐去'探望'。“

我微微一笑。皇后沈寒露，表面端莊賢淑，實則最擅借刀殺人。這次李妃落難，她豈會錯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去把前日太后賞的云錦取兩匹來。“我吩咐羞雨，“再備些安神的藥材，我們也該去'問候'李妃娘娘了。“

羞雨瞪大眼睛：“主子要去看她？可她剛剛還...“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我扶著她的手站起身，望向銅鏡中那張稱不上絕色的面容，“讓她記住，這后宮里能傷她的不只是明槍，還有暗箭。而能救她的...也不一定是菩薩。“

行至殿門處，一陣穿堂風掠過，帶來遠處翊坤宮隱約的哭聲。我駐足聆聽，那哭聲凄厲中帶著不甘，像極了被困金籠的鳳凰。

后宮的天，終究是變了。

昔日金碧輝煌的宮室，如今簾幕低垂，連熏香都透著幾分陳舊的氣息。李貴妃——不，如今該稱她為李妃了——獨自倚在軟榻上，一雙鳳眸微微紅腫，顯然剛剛哭過。她見我進來，先是一怔，隨即眼底閃過一絲陰冷，卻又很快被強壓下去，勉強扯出一抹笑。

“林寶林今日怎么有空來本宮這兒了？“她嗓音微啞，卻仍端著幾分昔日的傲氣。

我輕輕一笑，指尖撫過案幾上落了一層薄灰的琺瑯彩瓷瓶，漫不經心道：“聽聞娘娘被降位份，妾身特來探望，免得娘娘覺得后宮無人記掛。“

她面色一僵，指節攥緊了錦帕，卻仍強撐著冷笑：“本宮再不濟，也輪不到你一個區區寶林來奚落。“

我尚未開口，殿外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太監尖細的嗓音——

“皇后娘娘懿旨到！“

李妃臉色驟變，慌忙起身跪下。

那宣旨太監面無表情地展開黃絹，高聲宣讀：“李妃恃寵生驕，德行有虧，著即日起，停月俸三月，協理六宮之權收回，宮中用度按嬪位規制裁減，以儆效尤！“

話音一落，李妃整個人如遭雷擊，身子一晃，竟直接癱軟在地。

“不……不可能！“她聲音發抖，指尖死死摳住地面，“本宮……本宮是貴妃啊！怎么能……怎么能……“

我站在一旁，冷眼瞧著她狼狽的模樣，心中竟無半分憐憫。

皇后這一手，當真是狠絕。

太后降她位份，皇上礙于孝道不敢插手，而皇后便趁機再下一道懿旨，徹底斷了她的后路。

——月俸沒了，權力沒了，連吃穿用度都要削減。

這哪里是懲戒？分明是要將她打入塵埃，讓她再也翻不了身！

李妃癱坐在地上，淚水滾滾而落，妝容早已花得不成樣子。她顫抖著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抓不住。

我緩步走近，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唇角微勾：“娘娘可別氣壞了身子，如今禁足宮中，權力受限，太醫……怕是也難請呢。“

她猛地抬頭，眼中恨意如刀：“你——你給本宮等著，要不是你得太后青睞，林秋華你啥也不是！“

說罷，她猛拿起一旁的茶杯砸向我，我閃身一躲。

“我相信皇上一定是愛我！皇上是愛我的！你無出頭之日的！”

我輕笑一聲，“娘娘萬萬不可妄言太后吶。至于…皇上？娘娘捉摸的清嗎”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嗓音輕柔，卻字字誅心——

“娘娘如此心狠，七歲的大公主若知道了，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娘親呢？“

她瞳孔驟縮，臉色瞬間慘白。

我直起身，攏了攏衣袖，轉身離去。身后傳來她崩潰的哭聲，凄厲如刀，劃破翊坤宮死寂的空氣。

而我，只留下一聲輕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