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風急，烏云壓城。李白凝視著手中信箋，良久不語。他緩緩將紙頁移至燭火之上，火焰舔舐字跡，灰燼隨風飄散。窗外的風聲仿佛低語，帶著某種未竟之意。

他坐回案前，取出炭筆與素箋，將那句“長安風急，孤雁難飛”反復謄寫數遍，每一筆皆如刀刻，力透紙背。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間游走，試圖捕捉那些被刻意掩藏的弦外之音。

“孤雁……”他低聲念道，“孤者，無依也；雁者，群飛之禽。此二字合用，似有警示之意。”他想到昨夜那兩名刺客，想到張仲遠所言朝堂忠良無人敢言，再聯想到崔元敬那日宴上“莫道寒門無駿骨”的試探——難道這封信，是在提醒他已被孤立于權力之外？

他忽而將紙翻轉，以燭光映照背面，果然發現幾處墨漬微顯，似是曾被水漬浸潤后干涸所致。他取來清水，在紙上輕拭，隱約現出幾個極淡的字跡：“驛館舊址，子時三更。”

李白眸色一沉。驛館舊址？長安城西有座廢棄的驛館，原為接待西域使節所設，后因戰事頻繁、交通斷絕，早已荒廢多年。若真有人將重要證據藏匿于此，倒也不失為一處隱秘之地。

他思忖片刻，提筆將這兩處線索并列，又將張仲遠提供的賬冊殘頁鋪開比對。廣利坊、幽州軍械、十萬貫撥款、楊國忠親批……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此刻竟隱隱串聯成一線。

“若‘孤雁’果真是東宮之人，那這份賬冊，恐怕便是他們欲除楊相而不得的關鍵憑據。”他喃喃自語，心中已有計較。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李白換上一襲青衫，束發戴巾，悄然出城南行。他要去找一位舊識——昔日曾在尚書省任職的王季和。此人早年因直言諫君被貶，后辭官歸隱，居于城南一隅，性情雖冷，卻極重義理。

途經朱雀大街時，他放緩腳步，頻頻回首。身后并無異樣，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頭，如同無形蛛網纏繞頸項，令人窒息。

王宅坐落于一條僻靜小巷之中，門前雜草叢生，墻垣斑駁。李白上前叩門，片刻后，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清瘦面龐。

“太白？”王季和微微一怔，隨即側身讓入。

二人落座，仆人奉茶退下。王季和打量著李白神色，緩緩開口：“你今日來訪，怕非閑談吧？”

李白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痕分明的紙片，推至案前：“王兄可識得此字跡？”

王季和展開細看，眉頭微蹙，旋即嘆道：“此乃東宮密函常用字體，我曾在奏章抄錄中見過。”

“信中所言‘孤雁’，是否有所指？”李白追問。

王季和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孤雁，非鳥也，乃人名。太子幕中有位幕僚，姓陸，單名一個‘鴻’字，此人行事低調，極少露面，卻深得太子信任。傳言他曾潛伏楊府數月，只為查其貪腐實證。”

李白聞言心神一震，繼續問道：“那‘驛館舊址’四字，可有出處？”

王季和眼神微變，壓低聲音道：“你說的是城西那座廢棄驛館？傳聞三年前，有一批西域商隊在此停留，隨后便銷聲匿跡。當時戶部曾派人調查，結果不了了之。若真有人藏匿賬冊，那里確實是最合適的地方。”

李白緩緩收起紙條，起身抱拳：“多謝王兄指點。”

王季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嘆息一聲，喃喃道：“長安風急，孤雁難飛……太白啊，你可知自己已成了那只孤雁？”

暮色漸濃，天邊最后一抹霞光亦被烏云吞沒。李白回到寓所，換上夜行衣，將佩劍系于腰間，輕輕推開窗扉。屋外寂靜無聲，唯有遠處犬吠隱約傳來。

他躍上屋檐，身形如燕，穿街越巷，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他避開巡邏兵士，借著暗影前行，直至抵達那座荒廢已久的驛館。

大門半掩，塵埃滿地。他緩步走入，院中雜草叢生，石階裂痕遍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濕之氣。他環顧四周，耳聽八方，確認無人埋伏后，才緩步走向正廳。

廳內空蕩，唯余一張破舊案幾，角落堆著些許殘損的卷軸。他蹲下身，拾起其中一卷，輕輕拂去灰塵，只見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小楷：

“開元廿七年，胡商進貢明細——絹布五百匹，金器三十箱，銀錢一萬貫。”

他心頭一跳，迅速翻閱其余卷軸，果然發現更多類似記錄，甚至還有幾份蓋有楊國忠私印的文書，詳細記載了軍資流向與交易細節。

“果然如此！”他低聲喃喃，正欲將卷軸收入懷中，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他立刻熄滅燈火，閃身藏于屏風之后。黑暗中，幾道黑影魚貫而入，為首之人低聲吩咐：“仔細搜查，太子那邊催得緊。”

李白屏息凝神，透過縫隙望去，只見其中一人手持燈籠，燈光映出一張熟悉的面孔——竟是昨日送信的老仆！

“原來你是太子的人。”李白心中冷笑，同時更加確信，這場風暴，已經逼近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