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冷得刺骨。我租住在城南一間小屋里,四壁蕭然,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房東是個瘦長的老人,眼睛總是半開半闔,仿佛在盤算著什么。他收了我三個月的房租,臨走時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世道,年輕人還是認命罷?!?
我不作聲,只在嘴角微微一動,算是個不成笑的笑。
每日天未明,我便伏在那張跛腳的桌上寫字。手指凍得通紅,便呵一口熱氣,權當取暖。寫的是些無人問津的文字,記的是些小人物的故事。稿紙堆了半墻,寄出去卻如石沉大海。
隔壁住著個盲眼老人,每夜回來,總要在過道里拉一段凄涼的胡琴。有一夜風雪交加,我邀他進屋,燙了一壺濁酒。三杯下肚,他那張枯瘦的臉竟泛起些血色,像是涂了胭脂。
“年輕人,”他的聲音沙啞,“這年頭,明眼人反倒成了瞎子。你信什么?”
“信自己罷?!拔掖鸬?。
盲老人忽然大笑,笑聲中又拉起了胡琴,這回卻是歡快的調子。
后來我的書居然出版了,賣得還不錯。搬家那天,房東那雙永遠半閉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喃喃道:“真是走了大運......”
我仍不作聲,只還給他那個不成笑的笑。
人生在世,風雨如晦,能指望的“貴人“實在不多。倘若自己不肯“涉江”,難道要等什么“舟子“來渡?神明渺茫,命運虛妄,倒不如信自己這雙握緊的拳頭,信自己咬緊的牙關,信自己熬過的長夜,信自己走過的險路。
盲老人后來去世了。臨終托人捎來那把胡琴,說是謝我那夜的酒。我把它掛在墻上,有時半夜醒來,恍惚間還能聽見那歡快的琴聲。
信己者,縱使天塌地陷,亦不能埋沒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