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雀的啼鳴刺破時空的屏障時,陸滿滿正站在拾遺館的銀杏樹下。掌心的雙魚符突然發燙,燙得她幾乎握不住——那是沈硯送她的那枚,背面并排刻著他們的名字,此刻“陸滿滿”三個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像被時光的橡皮擦一點點擦凈。
織坊的錦緞在風里展開,最后的光軌正急速收縮,那些標注著2023年的時間戳像融化的雪,洇進淡紫的底色里。奶奶站在機杼旁,鬢角的白發比記憶里更清晰,她手里捏著半片銀杏書簽,正是陸滿滿留在圖書館的那片,葉脈里的二維碼已經模糊成一團灰影。
“通道要關了。”奶奶的聲音帶著回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銀線斷了頭,就再也續不上了。”
陸滿滿摸出手機,屏幕暗得像塊死玉。最后那條消息還停留在沈硯發來的“等你”,時間顯示是秋分午后三點十七分——而此刻,拾遺館的銅鐘正敲著四下,鐘擺的影子在青磚地上拖得很長,像她和那個世界之間,突然裂開的鴻溝。
穿粗布衫的女子舉著青銅鏡跑過來,鏡面里映出圖書館的最后一幕:沈硯正站在G327.42書架前,手里捏著她落下的竹筆,指尖反復摩挲著筆筒上“未完待續”四個字。他的側臉在暖黃的燈光里顯得格外柔和,可鏡中的畫面突然抖了抖,像信號中斷的電視,最后定格在他低頭輕笑的瞬間,隨即碎成滿鏡星子。
“他看不見的。”女子把銅鏡按回錦盒,“時空閉環一旦錯位,兩邊的記憶就會像被潮水沖過的沙畫。”她頓了頓,聲音放輕,“你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會慢慢淡去。”
陸滿滿突然想起實驗室的恒溫箱,里面還放著沈硯托她脫水的唐代麻紙;想起圖書館屋檐下的積水,他們曾一起在那里看井臺的水痕織成桂花;想起慈善晚宴上他替她擋酒時,西裝袖口沾著的金箔粉,像她畫里沒干的顏料。這些畫面突然變得很重,壓得她喉嚨發緊,眼眶卻干澀得流不出淚。
胡商不知何時站在身后,藤箱里的青銅手機模型亮著屏,屏幕上循環播放著她沒說完的話:“下次我們去看長安的桂花吧”“古籍修復室的烘箱修好了記得告訴我”“那片銀杏葉的標本我做好了……”每句話的尾音都被白光切斷,像被硬生生咬碎在齒間。
“有些告別,是說不出口的。”胡商遞給她塊桂花糕,甜味里混著點澀,“就像1946年那個沈硯之,到最后也沒來得及對陸明月說‘等我’。”
井臺邊的槐木筆還插在石縫里,陸滿滿走過去時,發現自己的名字已經從井沿的刻痕里徹底消失了,只留下沈硯的名字孤零零地陷在石紋里,像枚被遺棄的印章。她蹲下身,指尖撫過那些冰涼的刻痕,突然想起他說過“時空如錦,每道線頭都是牽掛”——可現在,她這根線頭,被硬生生抽走了。
白光漫過腳踝時,織坊的機杼聲突然停了。陸滿滿回頭望,看見奶奶正把那半片銀杏書簽夾進《九州志異》的唐代刻本里,錦緞上的光軌徹底閉合,最后閃過的畫面是圖書館的銀杏道,滿地金葉里,沈硯正彎腰撿起片葉子,對著陽光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口袋。
他大概會以為,是風把她吹走了吧。
她最后摸了摸心口,那里曾經跳得那么快,在他靠近時,在他說“照顧你不是職業習慣”時,在他指尖擦過她臉頰時。可現在,那片滾燙的地方正在慢慢冷卻,像被深秋的雨澆過的炭火,只剩下點余溫,提醒她曾經有過那樣一場短暫的、亮得像星軌的戀情。
“走吧。”穿粗布衫的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前面就是朱雀門,胡商說那里的桂花,比長安的更香。”
陸滿滿抬起頭,看見白光盡頭的朱紅城門正在緩緩打開,門后飄來的桂花香里,再也沒有圖書館的松節油味,沒有實驗室的樹脂味,沒有沈硯身上的雪松味。她深吸一口氣,把那些沒說出口的“再見”、沒來得及赴的約、沒繡完的并蒂桂,都輕輕放在了拾遺館的銀杏樹下。
或許很多年后,某個秋分,沈硯會在整理古籍時發現片陌生的銀杏葉,葉脈里藏著點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或許他會在井沿的刻痕里,偶然看見點殘留的金粉,像誰不小心蹭上去的顏料。但他大概不會記得,曾有個叫陸滿滿的姑娘,和他在時光的縫隙里,有過一場沒來得及結果的心動。
白光徹底吞沒她時,陸滿滿仿佛聽見青銅手機最后響起的提示音,像聲極輕的嘆息,散在了長安的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