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異》的書頁間還沾著銀杏葉的脈絡，陸滿滿把書放回G327.42書架時，指腹蹭過書脊新粘的膠帶。沈硯正蹲在相鄰的書架前整理舊籍，袖口沾著點金粉，像剛從哪個朝代的畫案前走來。

“昨天閉館后，監控拍到銀雀飛進了古籍修復室?！彼鹕頃r手里捏著片半透明的羽翅，逆光看過去，翅脈里浮著細碎的星子，“你實驗室的光譜儀，能不能測測這個？”

陸滿滿接過來的瞬間，羽翅突然化作光點，在她掌心拼出幅微型星圖——正是織坊青銅鏡里反復閃現的那幅。沈硯的指尖覆上來，兩人的影子投在書架上，像被時光拓印的剪影，“1987年那位陸姓讀者，借閱卡上的貓爪紋旁邊，還有行褪色的鉛筆字?！彼曇魤旱煤艿停皩懙氖恰瘸幹?。”

秋露凝在窗欞的清晨，陸滿滿在實驗室發現了件怪事。用于封存標本的樹脂里，浮著枚小小的雙魚符，符上刻的“沈”字邊角已磨得圓潤，倒像是被人摩挲了千遍。她剛把符牌放在顯微鏡下，手機突然彈出新消息，是沈硯發來的圖片：古籍區那株槐樹的根系，在泥土里盤出了“滿滿”兩個字。

“要不要去看看井臺？”沈硯在電話那頭輕笑，背景音里混著機杼轉動的嗡鳴，“昨晚月光好，我好像看見井水在織東西。”

井臺邊的青苔上，果然留著未干的水痕，彎彎曲曲織成半朵桂花。陸滿滿蹲下身時，沈硯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滲進來，像春陽落在積雪上。井水倒映著兩人的身影，忽然漾起漣漪，浮出卷泛黃的紙——是1946年的借閱登記本，其中一頁被折了角，借閱人處寫著“沈硯之”，借閱書目是《九州志異》第九卷，旁邊用紅筆批注：“銀線續處，見故人?！?

“你說，時空會不會是個閉環？”陸滿滿望著水里的倒影，看見自己鬢邊別著片銀杏葉，和穿襦裙女子鬢角的塑料玫瑰重疊在一起，“我們現在做的事，其實早被前人寫進了故事里?！?

沈硯撿起塊鵝卵石，在井沿刻下今天的日期，刻痕里立刻滲出銀線，與舊有的刻痕纏繞成結?！盎蛟S吧?！彼D頭看她，睫毛上沾著晨露，“但故事里的每個瞬間，都是新的?！?

織坊的錦緞又長了些。陸滿滿摸著新增的光軌，發現其中一段繞著圖書館的銀杏道打了個結，結心處繡著兩只交疊的手，一只握著竹筆，一只捏著鋼筆。奶奶正用金線補繡時間戳，看見她來，把枚桂花書簽塞進她手里：“胡商說，這書簽能映出牽掛的人在做什么?！?

書簽的鎏金鏡面里，果然映出沈硯的身影。他正在古籍區貼新書標，指尖劃過《九州志異》的位置時，突然頓住，從口袋里摸出枚銀杏葉夾了進去。陸滿滿心口一跳，低頭看自己的口袋——早上出門時，她也順手摘了片銀杏葉，此刻正安安靜靜躺在那里。

“歸人的路，從來都是雙向的?！蹦棠糖昧饲缅\緞上的二維碼，“你掃掃看。”

手機屏幕亮起時，跳出段音頻。沈硯的聲音混著翻書聲傳來，讀的是《九州志異》里她最喜歡的段落：“星槎過處，有葉落如金，執葉者能見百年事，而心之所向，即歸途?！北尘袄镫[約有她實驗室光譜儀的嗡鳴，原來他上次來借資料時，悄悄錄下了這段。

深秋的第一場雨來臨時，陸滿滿在圖書館的屋檐下撞見沈硯。他懷里抱著個紙箱，里面是剛修復好的舊書，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畫著只銜著銀杏葉的銀雀?！皠偘l現的，1987年那位讀者捐贈的?！彼褧f給她，扉頁上的字跡娟秀，“最后一頁有驚喜。”

翻到末尾時，陸滿滿忽然屏住了呼吸。泛黃的紙頁上，貼著張褪色的照片：穿粗布衫的女子站在織坊門口，身邊站著位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子，眉眼像極了奶奶，而她們身后，有個穿圖書館制服的身影正彎腰系鞋帶，露出的側臉與沈硯分毫不差。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秋分，聚于拾遺館?！?

雨絲斜斜落在書頁上，暈開的墨跡里，浮現出行新的字，像是沈硯剛剛寫下的：“今年秋分，也在拾遺館等你?！?

陸滿滿抬頭時，正撞上他的目光。雨幕里，他的輪廓像被水洗過的墨畫，清晰又溫柔。遠處的銀杏葉被風吹得簌簌響，像是誰在翻動一本寫了一半的書，而書里的每一頁，都藏著即將發生的重逢。

她忽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織錦的經緯，從來都由兩個人的牽掛擰成?！贝丝陶菩牡你y杏葉微微發燙，像是在應和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