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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明珠委地付東流

  • 婆娑行
  • 畫骨師
  • 4290字
  • 2025-05-22 14:42:28

天地萬物自有法度,神是神,仙是仙,妖是妖,魔是魔,凡人縱然也可以修道飛升,但總歸不是一路。

族中后輩們自幼苦讀,除了修仙法門,也需知曉身為靈獸該嚴守的規矩。那些厚厚卷宗,明白昭示了一個毋庸置疑的真理,跨越種族的戀愛一般都沒什么好結果。別說涉凡,就連同族靈物之間也最好井河不犯,否則修為盡毀算輕的,死路萬萬千,條條通黃泉。

前車之鑒浩瀚如塵,隨手掃掃就有一大堆,花好月圓的結局卻罕見。譬如遠古前唯一一對歷盡劫波結成連理的銀狐女和青龍君,是以狐女在渡劫時神形俱毀法身成灰,落得個誅仙為代價。更近的么,一千六百年前,阿爹膝下最珍愛的女兒涂云門到底也沒能逃脫。

但云門帝姬是整個涂山國的禁忌,輕易不許提及。我對那個傳奇般存在卻無緣一見的姐姐所知甚少,只聽說她攪進那場遇龍不淑的孽緣里,飽受磋磨九尾盡斷,仙骨根根剔得半縷不存,連元丹都被天火焚毀了。否則以阿爹那么大尊神通,不至于眼睜睜看著愛女灰飛煙滅。

云門姐姐的生母,涂山君后,也就是我名義上的阿娘,原身并非狐族,而是條名喚千葵的銀蛟龍。她在潛修緊要關頭,得知女兒慘死的噩耗,一時氣血逆涌重傷了經脈,僥幸逃得死劫,也從此長眠不醒,沉在摩云池底,對日月晨昏四時更替再無知覺。父君踏遍三十六大羅天,想盡辦法討來一雙極樂果,化作冰蓮朵朵浮于池間,保持阿娘法身不毀,容顏如生。每逢月圓之夜,便攜我和哥哥同去探望。

我留在三丈開外的仙障中遙望去,見一條巨龍盤蜷如云,額頂銀珠澄澈晶瑩,被托在碩大的冰魄玉盤上緩緩破水而出,通體都籠罩著柔和銀輝。就連天際異彩流光的奔涌星河,也不得不為之黯然失色,淪為陪襯。

父兄說我修為太差,恐被摩云池靈氣灼傷,只可遠觀,不能離得太近。無論遠近,千葵都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第一條龍。從記事起她已沉睡了數百年,我們從未說過話,她應該根本不知道有我這么個冒牌劣女的存在。但不知為何,每次遙遙相見,總能牽動起幾絲莫名熟悉,想要靠近卻又心生復雜的哀怯之感,溫存而酸楚。或許能被蕪君收為養女,多少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在里面。

我私下里向哥哥打聽,“阿娘究竟傷得有多重,連父君那么厲害的神通都束手無策,她會永遠這樣睡下去再也無法醒來嗎?”哥哥素來言行審慎,自開了天心目以來,忌諱更是多得了不得,堪稱涂山當之無愧的活體全書,可惜輕易無法澤及我等無知蒼生。

他蹲在山頂,叼著根紫藤凝望天邊沉吟了半晌,方艱澀地說出:“妙方境。如果能進到妙方寶境,尋得起死回生的靈泉作引,或許能讓阿娘醒來。但那太難了,妙方境瞬息萬變,不在三界五行中。據說法門千年一啟,沒人知道將顯圣在何處,又該如何進出。機緣難求,這和擁有多高深的道行沒什么關系。”

我垂下眼皮搖頭哀嘆,感到無比惋惜。千葵的法身真美,銀光瀲滟似琉璃,炫目得難以言喻。若化成人形,該是怎樣一副傾城容色。無論飛禽走獸還是草木頑石,修行的第一要旨就是先化形。因為人身是天地至靈,最接近遠古神祗的形象。

頓了頓,實在按捺不住心底好奇,接著再問:“龍是不是都長得這么好看?”

哥哥把一雙輪廓清颯颯的狐貍眼微瞇起,偏過頭來將我背心掃得一片寒颼,白毛根根直立。涂山氏與龍族交惡,積重難返再無轉圜,我不是不知。但想著阿娘也是龍,這般諱莫如深,豈非等同于對君后不敬。萬物有靈,良莠紛雜,本不該一概而論。神仙有墮惡,妖魔亦有良善。狐都分好壞,龍自然不能全一竿子打死,未免太有失偏頗了些。

腹誹如此,卻不敢辯解半句。舔了舔嘴唇,把未曾出口的大逆不道之言全咽進肚子里,撐得立馬打出個忽忽悠悠的飽嗝。

背脊驀地滑過一陣暖流,哥哥在將我身上乍起的寒毛仔細捋順。

“‘開時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旁人偶說兩句玩笑也就罷了,唯獨你不可以。你是蕪君的女兒涂靈,和龍有關的只言片字,以后都休要再提,萬一讓那些長老們知道,非扒了你的狐貍皮不可。”

我一聽述經論道就要打瞌睡,忙諾諾點頭表示記住了。轉念又琢磨起那玄之又玄的妙方寶境來,也不知修出怎樣通天的緣法才能得其門而入,一窺乾坤。

摩云池畔,父君凝望銀蛟的眼神深不見底,除了無能為力的思念與傷懷,還有些難以描述的暗涌在翻滾糾結。一臥一立的龍與狐,像是在以義無反顧的姿態共同守護著某個遙遠的,屬于宇宙洪荒的秘密。

父君與阿娘情深彌篤,當年緣起一念,也是歷經了許多波折才終于結成夫妻。

億萬年的洪荒里,確曾有過狐女嫁入龍族的先例。后代皆卵生,孵化后雄者原相為龍,雌者仍舊為狐。因此前從沒有龍女下嫁狐君,所以千葵和蕪君的后代品類成迷,直到第一雙兒女的臨世。長子九歌是條通身銀雪的雄狐,他的嫡親妹子云門,則是四海八荒唯一頭半龍半狐之身的靈獸,稱龍狐獸。

這女兒顯然給了所有人一個始料未及的巨大驚喜。帝姬云門,驚才絕艷,額間天生一朵朱砂眉心輪,皎若弦月,是象征著無上高華的祥瑞佛印。

千葵有孕之初,九瓣蓮盛、明珠投懷皆入夢來。懷胎三年九個月,帝姬始降。彼時涂山彤云密布,雷鼓大作,紫氣長虹縱貫蒼穹,每一株天意菩提樹都分長五枝,結出五瓣花蕾。來自西方凈土的八十一只珍禽異獸銜鶴眼靈芝,繞洞府盤桓齊鳴。全族上下驚異歡騰,視為前所未見的吉祥瑞兆。

云門天生九竅玲瓏心,九尾尖耳,青梅初長成,美貌已名動天下。更兼靈慧無雙,百歲即可幻化人身,未足五百歲時,第一場天劫都還未至,便已修得道法精益,在普陀珞珈山大光明頂受了佛蔭加持,仙途無可限量。

若非那場意外,她原該是繼承蕪君衣缽的下一任涂山女帝,終了卻落得個剔骨誅仙的結局。

思及前幾日,剛在梨樹上磨了回指甲,不小心被木刺扎一下就齜牙咧嘴老半天,剔骨那得多么疼,真是想想就寒戰。太慘了。

如果不是這么巨大的喪女之痛急需彌補,阿爹他老人家斷不會紆尊降貴,從山野里撿了我這么個不成器的棄狐幼嬰來養。雖也是涂山狐,到底來歷不明了些,根基遺憾也是情有可原。

所有族人都一致認定這是個錯誤。他們認為,云門帝姬沒有教養好,被條孽龍迷惑自毀仙途,縱然是天大的錯誤,但錯誤不能試圖用另一個錯誤來彌補,否則只會造成更聳人聽聞的錯誤。

總而言之,修道之途得斬斷七情清心寡欲這么簡單的道理,狐族女兒們學了一代又一代,莫非阿爹臨了倒老糊涂了,竟執意要不滿千歲的幼狐以身越雷池?

可他說,我沒讓你去愛那頭開明獸,只是讓你嫁人。

這邏輯陡峭得峰回路轉,想據理力爭也無從下口。果然親生的和撿來的就是不一樣,平日里千好萬好,到了關鍵時候,打發起來獨斷專行得令人瞠目。

其實阿爹的良苦用心我也不是完全不能體會。眼看下一場天劫將至,只還剩三月之期,他非火急火燎趕在這節骨眼嫁女,再不開竅的狐腦子也能明白幾分深意。我根骨太差,貪玩貪睡修為不佳,快滿千歲才勉勉強強修成個女體,哪來的能耐挺身與天地抗衡。但渡劫這事為防徇私舞弊,向來避諱九親,再厲害的阿爹和哥哥也幫不了我。只有結一門位列仙班的姻親,才能借夫君之力共承天劫。

據說那開明獸實乃是個鬼斧神工的獸,從沒有過艷聞纏身,乍一聽恁地清純。可七萬多歲的高齡還未曾婚娶,就實在算不得優點,反倒可看出他是有多不招人待見。更不忍細想的是,他居然長了九顆腦袋。

就因為我沒有九條尾巴,所以要嫁有九個頭的家伙來補償?且那廝還是個昆侖宮看大門的。簡直晴天霹靂,說什么也不能答應。

但誰不答應也沒用,父君一力主張,這門親事很快得以敲定。我多方求告無門,頓感了無生趣,整日躺在狐貍洞里哭得奄奄一息,眼看洞口就要被那些一顆更比一顆大的明珠塞滿。

哥哥素來疼我,終于看不下去,然而就連他耗盡唇舌也勸不動固執的父君。最后他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覺得讓我偷偷見一見那頭開明獸,說不定能一見鐘情。畢竟我在涂山活了快一千年,除了那些滿懷鄙夷自詡清高的同類,根本也沒見過任何異性。

三天后,哥哥從天族好友游奕靈官處借來一面天罡陰陽鏡。那鏡子非同凡品,乃是天上地下獨此一家的寶物,可照徹陰陽,通見三界之廣,萬里之遙,黃泉地府的游魂散魄要尋出來也無可盾形,找個有名有姓的小小天官更不費吹灰之力。

待鏡中那團仙霧緩緩散開后,一座金芒萬丈的巍峨宮門頓時映入眼前。我上上下下找了許久,終于發現他指點處,一坨不成形狀黑不溜秋的物事正靠在玉階旁打呼嚕。巨大的浮雕梁柱上,回紋與云紋相錯,一看就氣派非凡。襯托之下,開明獸越發顯得形如螻蟻,寒縮可憐。

“妹子你看,那開明獸長得就是一副天打雷劈的模樣,不去扛天劫都對不起他。雖然丑了點,但我們涂山的狐是有內涵有格調的狐,不能像青丘那幫俗物整天只顧以貌取人。”

我定睛把那九張天打雷劈的臉挨個打量一遍,果然每顆腦袋都丑得驚天地泣鬼神,各有各的難看,匪夷所思但絕不雷同。簡直不敢想象,他是被雷火燒焦了多少回才混上這守門的活兒。轉瞬又覺得這想法太不厚道。人家只是長得丑,又沒做錯什么,遭到這樣暗地里的嘲諷嫌棄委實不應該。我又不是正宗涂山帝姬,身上并無蕪君的血脈,長得雖也是個涂山狐模樣,但放在美貌名揚天下的狐族里,泯然于眾沒商量,真算不上出挑,連尾巴都只有一條。

開明獸居著仙職,正經官門中人,答應娶一個來路不明品相不佳的狐女,幫她承天雷渡劫,哪怕是看在狐帝蕪君的面子上,也確算得面丑心善的典范。且他身家清白俸祿豐厚,家底也頗殷實。

我抽了抽嘴角,肚皮翻白直挺挺倒向石榻,“還是讓天上的雷,劈死我吧。”

奈何我只是個淺薄的狐,狐貍的修為沒多少,狐貍的脾性卻一點不缺。狐族絕色,生性好美,對姿容的要求早就刻在骨子里,放血都滌除不盡,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哥哥默然無語,大概正暗悔自己做了件弄巧成拙的蠢事。我倒抽出口涼氣,掙扎著爬起身來,眼中蓄滿一泡淚,揪緊阿哥的尾巴,結結巴巴剖白:“我如此貪睡,若嫁了這么一堆天打雷劈的臉,就得天天做天打雷劈的噩夢,醒來一看見他,和噩夢里也沒有區別。這樣算下來,不管睜眼閉眼,余生都將再無可戀,就算活個長長久久千年萬載又有什么可羨?這么悲慘的狐生,絕非所愿啊哥……”

碩大的明珠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得哥哥足尖立馬紅腫一片。他齜牙跳腳往后連蹦了數步,正欲一溜煙遁去,剛跨出洞口,就被那些滿地亂滾的淚珠兒絆倒,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自從在天罡陰陽鏡中見了開明獸的真容,我更加心意難平,撐著連月水米不進的身子骨虛飄飄求情,死馬也得當成活馬再醫一醫。

“父君是上古尊神,九重天上仙友眾多,有淵源的至交也不少,難道除了那開明獸就再尋不出個靠譜點的女婿么?”

阿爹尷尬地咳嗽一聲:“至交好友么有倒是有,然時日緊迫,一下子要尋出可堪此重托的來實在不易,再者說為父也不能恩將仇報不是?”

這話一出,我倆都雙雙愣了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對,又似乎……沒什么不對的。

既然連把我嫁給至交都算恩將仇報,我就更不能為了區區一輪天劫陷父君于不義,落下個嫁禍于人的惡名。再沒出息,這點做女兒的自覺還是有的。

為今之路,只有偷跑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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