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良看著眼前唐立佑不疾不徐復盤的動作,心中震撼不已。
“這個基本功……”
白子良忍不住在心中感嘆。
他以為自己之前背誦定式大全,以及自己的“白氏棋譜數據庫”已經很強了。
沒想到人家隨手就能夠將臨場對局進程隨手復現。
相形見絀,高下立判。
唐立佑復盤完畢后,嚴文謹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繼續。”
雙方重新續弈。
盡管唐立佑頑強抵抗,但在嚴文謹滴水不漏的棋風面前,先前本已很微弱的優勢,再次被蠶食殆盡。
白子良在一旁觀戰,越看越心驚。
嚴文謹的每一手棋都看似平平無奇,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卡住要害。
那種舉重若輕的感覺,讓人望而生畏。
又過了數十手,唐立佑見大勢已去,主動認負。
“多謝嚴老師指點。”
“無妨,最近進步還是挺明顯的,就是你要記住,在進攻對方的時候,先要把自己的棋走穩、走厚。”
嚴文謹說道這里的時候,將拳頭握緊,隨后縮了回去:“就像出拳一樣,想要打出去,先要縮回來蓄力,對吧?”
“是,嚴老師!”
唐立佑起身恭敬地向嚴文謹鞠躬,隨后還不忘向黃老師和白子良點頭示意后,方才徐徐離開。
整個過程禮貌而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就是高手弟子的素養啊。”
白子良暗自點頭。
黃老師望著唐立佑離開的背影,沖嚴文謹感嘆道:“看這個棋,小唐最近是又進步不少啊,這復盤的水平似乎仍然在我之上。”
嚴文謹端起手邊散發著濃郁茉莉花香的茶杯,輕酌一口,淡淡笑道:“復盤是基本功嘛……立佑那個棋就是有時候過于剛猛,再往上提高他還需要點別的東西進來。圍棋九品,斗力畢竟只居七品而已。”
黃老師同樣笑笑,這才搓了搓手,有些興奮地向嚴文謹介紹:
“老嚴,正式跟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白子良。”
“我一手零基礎啟蒙的,學棋不到半年,前兩天剛拿到市少兒錦標賽C組冠軍,定了業余3段。”
嚴文謹聞言,鏡片后的雙眼微不可查地瞇了一下。
他含笑地上下打量著白子良:
“半年從業余吃子到市賽冠軍?”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老黃你帶徒弟的水平可以!!”
黃老師連忙擺手:“老嚴你說笑了!不論是做生意,下圍棋,還是帶徒弟,我那點道行在你面前都不夠看的!”
“還是子良確實天資出眾,我想著不能讓他埋沒在我手里,這以后要是出息了,那是給咱B市爭臉的事情!”
嚴文謹笑道:“老黃你這是抬愛我了……不過你這個徒弟對于圍棋的熱愛,倒是真的。”
他認真的再次打量一番白子良,想想道:
“子良,那我們就先下一盤棋吧。”
白子良連忙問道:“嚴老師,我們怎么下?”
黃老師也好奇地看向嚴文謹。
嚴文謹淡淡道:“就先擺6個吧。”
他的語氣看似平常,卻充滿著自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白子良心中一凜。
他敏銳地察覺到嚴文謹對自己的水平,似乎評估的并沒有按照客觀段位那般高。
剛才那個唐立佑才讓4個子,自己卻要讓6個。
對方哪怕說是棋力已至4段,但也只算的上逼自己高上1段。
多讓2個子?
分明是要看看自己的成色。
不過話說回來,棋力這個東西,棋盤上見真章。
白子良恭敬的在棋盤的六個星位上擺上黑子。
“嚴老師,請多指教!”
雙方行禮后,指導棋正式開始。
感受到自己有些被小看的白子良,自然想在棋盤上直接予以回應。
“就試試那個三連星的開局庫吧。”
自己既然占據了被讓六子的巨大優勢,相當于已經提前擁有兩個“三連星”。
運用自己“白氏棋譜數據庫”中的得意布局,白子良決定給嚴文謹一個下馬威。
與之前同樣和自己下過讓子棋的高手,出身于玄天道場的關宇翔不同,嚴文瑾的開局出乎意料的穩健。
沒有太多的騙招或者飛刀,一招招就是常規的應對。
三十手過后,整個棋局完全按照白子良的預設,走出了部分他的“白氏開局數據庫”的變化分支。
六子的巨大子力優勢,絲毫沒有流逝。
白子良禁不住抬起頭,看了看這位氣質不凡的土豪大叔。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平緩而沒有任何起伏。
身形姿態也是穩健異常,沒有在追逐六子的讓子劣勢中有任何的焦躁表現。
這位嚴老師,在白子良的想像之中,應該和之前跟自己下過讓九子的關宇翔是差不多一個梯隊才對。
畢竟已經達到正常升段賽所能達成的最高業余段位5段,而且黃老師也說過是“強5段”。
可實際看來,布局這些招法,并沒有體現出比自己強太多的地方啊?
也不像關宇翔那般,上來一連串的飛刀,就令自己應接不暇。
“果然不是道場出身的人,水平還是有差距的啊。”
白子良心中暗想。
然而,接下來布局既定,雙方進入中盤之后,局面很快便出乎白子良的意料。
嚴文謹的應對每一步都看似都非常樸實。
沒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法,都是最正常、最平凡的招式。
如果用術語來說的話,就是標準的圍棋“本手”。
可是白子良很快便感覺到自己這個棋,怎么下怎么難受。
自己施展的招法卻如同泥牛入海,處處受制。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而白棋的模樣和實地,卻在眼見的變大。
自己被讓六子的先發優勢,正在緩慢卻堅定的流逝。
“這怎么可能?”
白子良越下越心急。
明明自己的布局都已奏效,怎么局面卻漸入頹勢!
但似乎是在這樣的心境之下,白子良在棋盤上的技術開始變形。
白子良開始下出一些落子后,自己都發覺有些無理,或者考慮不周全的棋步。
而每當走出這樣的棋步時,嚴文瑾也從來不會放過。
在第一時間,用自己平凡卻恰當好處的招式,去懲罰白子良的錯誤。
很快,白子良中央的一條大龍在嚴文謹不動聲色的壓迫下,左沖右突,卻始終無法安定。
每一步都令白子良走得如履薄冰。
但這樣的謹慎,并沒有幫上他什么。
僅僅又過了30余手,白子良的大龍便被嚴文謹,以樸實無華的手段干凈利落地屠掉。
棋盤上已無爭勝之處。
白子良愣愣地看著棋盤,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對方那如山岳般難以撼動的實力。
這種感覺,和之前對戰關宇翔的感受完全不同。
如果說關宇翔是一名劍客,招式華麗,令對手在那炫目的劍式下劃破喉嚨。
嚴文瑾就好比一棟堅不可摧,緩緩前推的石墻。
無喜無悲,卻執著而冷酷的一往無前,將自己不可抵擋的碾為齏粉。
“復盤一下吧。”
棋局結束,嚴文謹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把全部掃到一旁,溫和的說道。
“復盤?”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方才唐立佑案例在前,白子良也略有心理準備。
前40手還好,畢竟本就是他準備的“子良流”的一部分。
可是到了中盤復雜戰斗的部分,就開始磕磕絆絆。
一些次序上的錯誤,嚴文謹會主動出手指出。
而過程之中,嚴文謹并未對棋局過多點評,只是在關鍵處稍作指點。
“這里應該先補強自己,再考慮攻擊。”
“那一手太急了,緩一手會更好。”
復盤結束之后,嚴文瑾又是抿了一口茶水,沖黃老師笑道:
“老黃,你這個學生大局意識不錯,但計算力和基本功還需要加強。”
“哈哈,畢竟他學棋時間尚短,而且我這水平跟你也比不了……這不是厚顏來讓你給帶帶這個好苗子嗎!”
嚴文瑾點點頭,頗為贊同道:“是,如果正如你所說,只學了半年左右的話,這等天賦,我也是生平未見。”
這時,嚴文謹又轉頭看向正在收棋的白子良,笑著問道:
“那小友,你接下來學棋,有什么目標嗎?”
白子良聽聞,不禁有些猶豫。
白子良聽聞此言,不禁有些猶豫。
方才這一盤對局,著實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但一想到自己肩負的責任,想到前世家庭破碎的雨夜,想到那個如夢魘般籠罩在心頭的巢金……
白子良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
“嚴老師,我想在兩個月后的省少兒錦標賽上,爭取進入D組前十二名,獲得參加玄天道場選拔的資格!”
話音剛落,嚴文謹卻并沒有立刻說什么。
他只是端起茶杯,又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隨后,他才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
“呵呵,小友,你這個目標……”
“恕我直言,以你現在的狀態和實力來看,幾乎是不可能的。”
“做人,要腳踏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