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的血肉長廊里,邢牙指尖裹挾著后背噴涌的溫熱血液,在漆黑的登記簿上劃過最后的筆畫。
【千面痛楚之神,本體——破碎之鏡。】
最后一字落成,指尖的血珠落入泛黃的紙頁。
驟然間。
死寂降臨。
長廊內壁上萬千凝固的、無聲哀嚎的孩童面容,如同蠟封的標本,驟然褪去所有色彩……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由內而外的碎裂聲。
咔……嚓……
嵌在肉壁最深處的、那面巨大的、遍布蛛網裂紋的渾濁破鏡,鏡面中心猛地向內凹陷!
并非物理的沖擊,更像是一種存在被強行抽離后的崩塌。
鏡中那不斷扭曲翻滾的、熔爐油膏般的詭異核心影像,發出一聲超越了聽覺界限、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的尖嘯!
不是痛苦,不是憤怒,是某種賴以維系的“真實”被洞穿、被否決后的虛無。
渾濁鏡面蛛網般的裂紋驟然擴張、加深、蔓延至整個框架……
碎鏡易傷人,但……它本身也是脆弱的。
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砸下,破鏡無聲地爆裂開來!
億萬片尖銳的碎片并未四散飛濺,而是在爆開的瞬間就化作了億萬點黯淡無光的灰色塵埃,消散在充滿血腥與絕望粘稠氣息的空氣中。
仿佛從未存在。
幾乎就在破鏡湮滅的同時——
噗通——
噗通——
噗通——
長廊兩側覆蓋的、搏動喘息的血肉“墻壁”,如同被瞬間放干了血,變得松弛、干癟、蒼灰。
那些無數被復刻其上的痛苦面孔失去了所有支撐,無聲無息地坍塌、剝落,像風吹過的沙子,迅速化作飛灰,散入虛空。
延伸至無盡遠處的長廊本身,也開始劇烈地扭曲、震顫。
空間開始了徹底的瓦解。
邢牙在劇痛和天崩地裂般的震蕩中單膝跪倒,手中染血的登記簿自行合攏。
新的力量在他的掌心流淌,這個【解】字,暫護住他不至被空間的亂流撕碎。
他艱難地扭過頭。
“沈石青?”
沙啞的呼喚被更巨大的碎裂聲淹沒。
沈石青就站在他幾步之外崩塌的碎片邊緣,姿勢有些怪異。
她垂著頭,散亂發絲遮住臉頰,背對著邢牙,面向那片鏡之存在剛剛湮滅的地方。
腰間那個早已破爛不堪的玩偶娃娃,在空間的劇烈震顫中,毫無征兆地發出了最后一聲——微弱得如同嘆息,卻又尖銳到刺穿所有噪音的悲鳴。
那聲悲鳴之后,玩偶娃娃那顆僅存的、布滿裂痕的紐扣眼睛,“啵”地一聲輕響,徹底碎裂成粉末,簌簌落下。
緊接著,沈石青殘破的身影猛地一僵!
不是被落石砸中,更像是被某種源自她自身內部的、無形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心臟。
她痛苦地弓起身體,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
她慢慢抬起的臉上,只有平靜和了悟。
不是來自外界的邪神……是她自己的【引】。
那條血線飆射出去,幫邢牙打開局面時,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引】,用過頭了。
那根血線,是她真正的意識所在。
但,她用得太多了,她的【引】,餓了。
維持著她特殊能力,也是維系著她以某種非人生存狀態的玩偶載體,驟然崩塌、反噬!
維持她“存在”的那根弦……繃斷了。
邢牙看到她側臉爆出的黑色經絡時,就已經明白了緣由。
他想沖過去,想抓住她。
只要再堅持一下,等祂徹底崩潰,這只無解兇靈的遺產,足以喂飽每個幸存者的【引】!
時間在空間崩解中仿佛錯亂了一瞬。
沈石青像是聽到了他腳步帶起的聲音,在邢牙的手即將觸碰到她作戰服破碎衣角的剎那,她猛地側身回頭。
這一眼,似乎是邢牙見到她以來,最“人性化”的一眼了。
這是一種長久負重終于解脫的釋然,一種機器崩壞前的最后凝視,以及……一絲極淡的,幾乎讓邢牙以為是錯覺的茫然?
然后,那只原本緊握著匕首的手,忽然松開了冰冷的金屬,猛地、卻又輕柔地推在了邢牙的胸膛上。
力道不大,卻有用。
邢牙被推得向后踉蹌幾步,恰好躲開了一塊當頭砸下的巨大石板!
同時,就在沈石青推出這一掌的同一剎那——
無聲地,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孔洞在她立足之地陡然裂開!
如同為她量身定做的歸處。
沒有尖叫,沒有掙扎。
她縱身一躍,身體瞬間被那黑暗吞噬。
一切快得不容思索。
地上只有被踩踏過的污跡。
以及,她最終脫手落地、粘滿血污的匕首。
啪嗒——
破布娃娃也和匕首一起,砸落在地。
那個陪伴沈石青一同行動、一同戰斗、或許曾是她靈魂一部分載體的玩偶,失去了一切生命的質感,棉花從更大破損中擠出,沾滿塵土和暗紅的粘液,軟塌塌地躺在邢牙腳邊不遠處的碎石瓦礫之上。
丑陋,骯臟,死寂。
像被丟棄在垃圾堆最底層的破爛布偶。
邢牙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到了極點。
背上的傷口在空間塌陷的混亂和強烈的情緒沖擊下再次撕裂。
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但更讓他僵硬的是內心那片巨大的、驟然降臨的空白。
為什么?!
明明馬上就行了,她為什么要主動跳下去送死?
是怕自己被【引】反噬,失控?
邢牙無法理解,但……
他看著掌心的【解】字。
立刻伸出手——
【解】字對準沈石青剛才站立的那個位置,邢牙意念一動,【解】字光芒大放!
“給我……回來!”
那個突然出現的黑暗孔洞,竟如同倒帶一般迅速縮回!
和空洞一起復原的,還有一個身影——
是沈石青的身影!
她竟真的也在倒飛而回?!
眨眼的功夫,沈石青站在了完好無損,根本沒有塌陷的地面上。
她黑色經絡起起伏伏的臉頰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邢牙放下手,疼痛讓他的表情完全扭曲:
“誰……讓你擅自死的?”
————
空間瓦解的速度在加快。
慈幼院建筑的輪廓在灰白的天光下清晰起來,山林的冷風涌入,吹散了最后的腥臊。
兒哭嶺的鬼域壁壘在消失,封鎖在無形中消散。
大地深處那令人窒息的無解詛咒,如同陽光下的殘雪,正在悄然消融。
塵埃落定。
五個身影,在稍微淡了些的山霧中轉身,一步步走出這片徹底死寂的山林。
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與人聲呼喝。
是林默呼叫的官方救援到了。
他們開始封鎖,清理,存檔——
陽光艱難地刺破籠罩兒哭嶺多日的厚重云層,投下慘淡的光芒,映照在山路上。
五人一起坐上了直升機,要去東城特管局,聽說他們調來了一個人,只要有那個人在,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能恢復如初。
事實上,這里的五個人,邢牙,林默,華天天,趙壘,沈石青,的確也差不多都只剩下一口氣了。
螺旋槳的聲音掩蓋了一切。
現在還清醒著的,只剩下邢牙一個人,上了直升機后,其他幾人就泄了氣,完全昏死過去。
邢牙拿起手機,想問問媽媽的情況,卻又放下了手。
他蜷縮在窗邊,怔怔看向自己的手。
以后呢?
我還能……
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