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在變化?!?
邢牙的聲音很沙啞,他努力壓制著身體的疲憊與疼痛,“每一次的襲擊被我們破解,下一次攻擊就會調整策略,扭曲這片空間的本身……祂在觀察我們,祂在用痛苦分析我們?!?
沈石青沒有抬頭,只有右手的手指,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似乎在確認匕首刀柄的冰冷觸感,以此來維系即將耗盡的清醒。
那面掛滿哀嚎面容的血肉墻壁無聲地搏動著。
就在邢牙眼皮底下,他注意到一張原本只是無聲哭泣的面孔發生了極其微小的變化——它的嘴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做出了一個模仿他剛才說話口型的動作。
雖然瞬間就恢復了原狀,但那一閃而逝的模仿,冰冷而惡毒。
一股寒氣猛地從脊椎骨直竄腦髓!
分析……觀察……積累……
積累?!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劈出的閃電,瞬間照亮了邢牙的腦海,帶來一片冰冷的清明!
邢牙猛地站直身體,動作牽動了后背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無法阻止那瘋狂涌起的念頭。
他死死盯住那張剛模仿過他的痛苦孩童面孔。
難道說……
我要書寫的真實是——祂的本體?
“怎么?”
沈石青終于抬起了頭,散亂發絲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詢問。
邢牙沒看她,目光掃過四周翻滾流淌的血肉墻壁,掃過那無數張在痛苦中無聲吶喊和偶爾微妙變化、甚至模仿他們的、不斷刷新的痛苦面容。
“對……是在模仿!而且模仿的是我們痛苦的神情?!?
“祂在復刻人類的痛苦!”
一通百通,邢牙瞬間理解了許多。
“錢穆的父親虐待孩童,施加超越想象的痛苦,他用儀式,將這種極致的、被施加的痛苦‘復刻’下來,如同拓印,如同制作模型,他把它們供奉給了一個虛無的概念,一個對痛苦擁有無限饑餓的……象征!”
邢牙看著沈石青,壓低了聲音:
“不是祭祀喚醒了某個存在的意志,是這個儀式本身……這個將痛苦剝離出來,進行無限復刻和強化的過程……扭曲了現實!”
“是無數慘死的孩童自身的痛苦,加上儀式強化的‘復刻’效果,創造出了【千面痛楚之神】這個聚合體,祂不是什么邪神……”
“祂是……恐懼!”
“人類對痛苦的恐懼!”
人類對某樣東西的恐懼同樣可以誕生厲鬼……
邢牙想起了這句話。
“錢穆那個蠢貨,他繼承了他父親的方法,卻不明白根源?!?
“他以為獻上更強的痛苦——擁有【引】之人的痛苦,就能換得更大的恩賜?!?
“但他其實只是在做和他父親一樣的事——為這個聚合體提供更強大的原料,在給這自我循環的,不斷復制痛苦以維持存在的惡念之池添加燃料?!?
對……直到祂龐大到徹底沖破臨界點,將這片地域化為祂汲取養分的痛苦神國。
沈石青聽著邢牙的分析,那雙帶著疲憊與絲絲絕望的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芒在跳躍。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那破爛殘破的玩偶娃娃。
一個寄托了強大執念的……承載物……
“需要我做什么?”
她抬頭看向邢牙。
她的左臂依舊無法動彈,但那垂落的、扭曲的手指,卻在空中,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邢牙微微搖頭:“不用?!?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書寫真實的力量曾降臨。
只有這個力量,才能真正觸碰到祂的本質。
他目光銳利,仿佛穿透了重重空間,直刺向長廊更深處,那慘白光源微弱閃爍的無盡黑暗盡頭。
“邪神……祂不可能是任何我們想象的‘怪物’形態……祂必然是錨定這一切痛苦,復刻、承載這永續循環的核心象征物?!?
“那才是需要被確認,記錄的真實。”
邢牙吐出一口濁氣。
冷靜……
冷靜下來。
既然這位邪神,是孩子們對痛苦的極端恐懼所產生的。
那就好好想想,能代表孩子們對【痛苦】這個抽象概念形成恐懼的具體事物……
是什么,會是什么?
是針?
曾經看到過針,有孩子被強迫過吞針。
不……也許是刀?
畢竟,那些孩子也遭到過剝皮的痛苦。
還是穿刺的線?
華天天曾被一些細線一樣的東西穿過眼球,孩子也被某些堅固的細線控制過……
猜不到……
到底是什么東西,承載了這么多孩子對痛苦的恐懼,誕生了這位【千面痛楚之神】?
邢牙確定了自己要書寫的東西,要在登記簿上寫下這位神的本體。
可是……選項實在太多了。
從之前寫下祂名字后,這地方就仿佛瘋狂了一樣,讓林小林送了命,沈石青也差點死亡這件事來看,他應該沒有多次嘗試的機會了。
“是什么……”
“祂的本體……”
“祂藏在血肉后面的……本體……”
邢牙喃喃道。
登記簿早已翻開,但他遲遲無法落筆。
沈石青聽著這句話,她沒有絲毫猶豫,那垂落在地的、彎曲得如同雞爪般僵硬的左手,唯一一根還能勉強微曲的食指,仿佛被注入了某種無形的力量,向上一勾。
一條纖若游絲、近乎透明的血線,毫無征兆地從她腰間殘破的玩偶娃娃中激射而出!
其軌跡精準而迅捷,瞬間釘在了長廊右側一面不斷流淌粘液、浮現痛苦面孔的血肉墻壁上!
它剛一釘入墻壁,那蠕動的肉膜仿佛受到了嚴重傷害,接觸點的周圍,肉壁瞬間沸騰,粘液飛濺,無數原本哀嚎的面孔齊齊轉向細線釘入的位置,發出無聲的尖叫。
大片痛苦面容被強行扭曲、拉伸、撕裂!
嗤啦——
在那些痛苦面孔無聲的尖嘯中,一道深長、仿佛被燒紅的烙鐵強行撕裂的狹長裂口,在肉壁上被沈石青棉花玩偶里那根血線狠狠勒開。
裂口內部,并非流淌的血液或腐肉。
在昏沉沉的光線下,在裂口邊緣劇烈痙攣,試圖自我修復的蠕動血肉深處,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閃爍著冰冷幽光的尖銳邊緣暴露出來——
是鏡子!
不……
是碎片!
是無數的鏡子碎片!
它們嵌在血肉深處,如同被強行縫合進去的內臟。
每一片大小都不同,形態各異,邊緣尖銳。
每一片碎裂的鏡面,都映照著不同但同樣血腥慘烈的景象——
蜷縮在地,布滿針眼的幼小軀體。
被強行剪開皮肉的孩童。
在火中燃燒扭曲的哭喊稚影……
這是一幅幅凝固的痛苦瞬間。
沈石青忽然悶哼一聲,身體如同被重錘砸中般劇震,操縱那條血線已經是她最后的底牌,此刻血線劇烈顫抖,裂口邊緣的肉壁瘋狂擠壓翻涌,吞噬著血線釘入的痕跡。
邢牙瞳孔瞬間收縮,對……
就是這個!
為什么所有異狀都和尖銳相關,為什么慈幼院的異變會表現為空間的支離破碎?
明白了……
邢牙的右手,猛然向后背伸去,直接摳進了后背那道巨大的、深可見骨的裂傷之中!
五指猛地攥緊!
溫熱的血液瞬間浸透了他的指縫!
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鋼針炸開他的神經!
“呃啊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劇痛和決絕的低吼從他齒縫間迸出。
你不是喜歡痛苦嗎?
過來!
被邢牙這極致的痛苦所吸引,一道最深的、最大的“利刃”穿行在血肉之中。
很快,祂出現了……
這是嵌入在血肉墻壁中的最大一塊,邊緣如同犬牙交錯般參差不齊的……巨大破鏡!
鏡面早已布滿蛛網般的深刻裂紋,渾濁晦暗,如同蒙著一層永遠不會散去的血霧。
透過這面巨大破鏡的表面,一個無法形容、扭曲變形的倒影正對著撕裂裂口的邢牙和沈石青。
它似乎沒有固定的形態,仿佛是熔爐中翻滾翻滾的油脂,又像是無數干枯手臂在虛空中絕望的抓握。
在那渾濁污穢的鏡面深處,一個勉強可以辨認出的、比周遭所有景象都要龐大深邃、由極致怨恨和扭曲組成的“面孔”,正死死“盯”著他們……
這張“面孔”一直變換著形態,忽然間,它閃過了兩個邢牙認識的人臉。
一個,是林小林。
而另一個,是李尊。
沒有聲音發出。
然而,一股遠比之前所有痛苦哀嚎更純粹、更冰冷的惡念,如同實質一般,從這塊碎裂的巨大鏡面深處,無聲噴涌而出!
鏡中之物,即為神明。
這就是祂的本體!
是這座無垠痛苦迷宮,是無數被復刻的痛苦的源頭!
邢牙五指帶血,帶著決死的意志,持筆,朝著掌心那本早已等待許久的黑色登記簿寫了上去——
【千面痛楚之神,本體——破碎之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