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哭嶺的血肉地獄仿佛還殘留在眼前。

邢牙睜開眼，看到的不是慈幼院扭曲的肉壁，而是刺目的白熾燈，鼻子里也全是消毒水冰冷的氣味。

身下是柔軟的床鋪，后背撕裂的劇痛被一種清涼的麻木取代。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確認自己還活著。

“醒了？”

一個聲音在床邊響起，平直得沒有起伏。

邢牙側過頭。

那是個少女，看起來頂多十六七歲，穿著灰色衣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

她懷里抱著一個……針線簍？

簍里不是彩線布頭，而是密密麻麻、長短粗細各異的銀針，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最長的幾根，幾乎有筷子那么長。

她的臉很小，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卻空茫茫的，像蒙著霧氣的深潭，映不出人影。

整個人安靜得像一抹即將消散的影子。

“我是林晚。”她開口，聲音和她的人一樣，輕飄飄的，“負責處理你們的傷。”

她的視線落在邢牙纏滿繃帶的胸口和后背，眼神空洞。

“怎么處理？”邢牙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林晚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纖細的手指在那堆冰冷的銀針里撥弄著，選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長針。

她走到邢牙床邊，示意他趴好。

邢牙照做，繃帶被輕輕解開，露出下面深可見骨的猙獰裂口。

林晚的指尖拂過傷口邊緣，動作輕得如同羽毛掃過。

下一秒，那根細長的銀針，被她穩穩地刺入傷口深處！

邢牙悶哼一聲，肌肉瞬間繃緊。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麻癢感，像無數細小的電流沿著針尖傳導，深入骨髓。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撕裂的血肉、斷裂的筋膜，甚至受損的骨骼，都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牽引下，飛快地蠕動、連接、彌合！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口、結痂！

但這并非沒有代價。

邢牙看到林晚的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比剛才更加慘白。

她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驟然收縮了一下，身體極其細微地顫抖著。

當邢牙背上最深的傷口徹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淺粉色新疤時，林晚猛地抽出了針。

她踉蹌后退一步，扶住旁邊的桌子才站穩，呼吸急促，握著針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是你的【引】？”邢牙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除了新生的皮膚還有些緊繃，行動已無大礙。

這能力堪稱神跡。

林晚沉默地點點頭，抱著她的針線簍，像抱著唯一的依靠。

“代價呢？”邢牙追問。

這么逆天的能力，在極短的時間內修復所有傷勢，絕不可能沒有限制。

林晚垂著眼簾，沉默著。

“疼。”

半晌后，她只說了一個字。

她沒說謊，但，顯然也沒說全。

特管局得著這么個寶貝，一定不會讓她被【引】反噬，只要有她在，就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證存活率。

不過……除了【引】的饑餓，她還說疼。

也許修復了別人的傷，那些痛苦，會同步作用在她自己身上。

難怪她如此沉默寡言，時刻承受著他人傷痛的疊加，任何多余的情緒都可能是壓垮她的稻草。

邢牙沒再問。

病房的門被推開，林默走了進來，臉色依舊蒼白，但傷勢顯然也被林晚處理過，精神好了許多。

他看了一眼林晚，少女抱著針線簍，無聲地退出了病房。

“感覺如何？”林默問，語氣柔和了許多。

“死不了。”邢牙活動著手腕，“其他人呢？”

“趙壘反噬太重，林晚穩住了他的肉體，但精神還在昏迷。華天天……”林默頓了頓，語氣低沉，“李尊的火折不知道為什么在她的肚子里，她的精神更殘破，也還沒醒，只能等她醒了再說。”

“沈石青……她沒事，已經回西城了。”

回去了嗎？

邢牙點點頭，也不錯。

“那本東西，”林默忽然開口，他的眼里帶著一種復雜的審視，“高層震動了，邢牙。兒哭嶺的完整報告已經封存，列為絕密。但核心內容瞞不住，你最后做了什么，怎么做到的，是報告里最模糊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邢牙靠在床頭，眼神沒什么波瀾。

“它想吃了我們，我把它寫沒了。就這樣。”

“就這樣？”林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你知不知道，‘解’掉一個無解兇靈，這個概念本身就能讓整個特管局瘋狂？”

“我們在面對無解兇靈時通常只有一種解決辦法，可你竟然多出了另一種辦法！”他走近一步，眼神灼灼，“我們需要你，邢牙。需要你的能力，需要那本登記簿。”

“需要？”邢牙嗤笑一聲，“是需要，還是想關進籠子里研究，或者干脆搶過去？”

林默沒有否認：“都有可能。但擺在明面上的選擇是招攬。”

“給你最高權限的資源、保護，甚至……治好你母親。”

最后幾個字，他咬得很重。

邢牙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這是你想說的，還是他們讓你說的。”

“職責所在。”林默坦然道，“你的情況特殊，【引】的能力更是前所未有。混亂在加劇，像兒哭嶺這樣的地方只會越來越多。”

“你不明白你的意義，你讓我們多出了一個解答難題的方式，你明白嗎？高層已經開了幾次會，爭論的焦點就是你和那本簿子。”

“爭論什么？”

“爭論如何‘使用’你。”林默的聲音低了下來，“溫和派想招攬你，當戰略武器供起來，只要關鍵時刻你肯出手，其他時候我們不管你。”

“激進派……想拆解你的【引】，想知道緣由，想復制……量產。”他盯著邢牙的眼睛，“我一絲一毫都沒有瞞著你，這本是不該對你說的。”

邢牙點頭，他聽出來了林默沒有撒謊。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登記簿不像其他的【引】一樣，以實體的狀態被這些人帶在身邊，而是會鉆進他的身體里，聽從他的召喚才出來的話，估計那玩意兒早就不在他手上了。

“而且，如果你拒絕，還有一股來自外部的壓力。”

“外部？”

“民間。”林默吐出兩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引】的持有者并非都在特管局內。有些獨狼，有些……組織。他們消息靈通得可怕。”

“兒哭嶺的動靜太大，你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就像黑夜里的燈塔。一個能‘解’無解兇靈的【引】，一種新的答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希望。

也意味著，是無數在引的饑餓與反噬中掙扎的絕望之人，眼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或者，是某些野心家眼中，必須掌控或摧毀的關鍵。

“意味著麻煩。”邢牙面無表情地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