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低下頭：“戶部本有積余銀四百十三萬九千兩。
“那是臣歷年從查抄、罰款、變價款等款項一兩一兩銀子扣下來的。
“以備非常之用。
“此次巡查南直隸，挑選捐稅重府，蘇州府、揚州府、淮安府、常州府、鎮江府、廬州府（今合肥）、六府，已過五府。
“蘇州府還未巡查。
“得銀三百萬兩。
“加上本有銀兩，總計七百一十三萬九千兩銀子。
“現在，全數，被司禮監內務府拿去修萬壽宮“散景”工程了。”
嘉靖臉色一凜，半天沒作聲。
最后望向司禮監掌印呂芳：“呂芳。”
呂芳恭謹：“奴才，在。”
嘉靖：“那些個龍棚，經壇，香座……散景尋常工程，沒有開工的就不要開工了。
“已經開工的先停下來。”
呂芳忙恭謹叩頭：“體恤下情，圣明無過主子。”
夏言接著直言道：“圣上，萬壽宮宮前牌樓造價五十萬兩。
“內務府說推了就推了。
“這樣重建之法，多少銀子也不夠使。”
嘉靖望向呂芳。
呂芳叩頭：“稟主子，奴才覺得那牌樓不夠氣派，配不上主子修仙。
“拆了建一座更大的，才有仙家氣派。”
嘉靖沉默一會兒：“呂芳，你的心是好的。
“現在嗎，現在到處要錢用，該省的還得省著些。”
說到這里，看向夏言：“夏言，起來吧，這下你該輕松了。”
夏言仍跪伏于地，沉聲道：“臣，如牛負重，輕松不起來。”
嘉靖愕然：“你這是何意？”
夏言：“停‘散景’等尋常工程，只能緩一口氣。
“請圣上為江山社稷。
“停了萬壽宮工程。
“臣，方得輕松。”
嘉靖勃然大怒，臉色凜寒，怒聲道：“江山社稷，怎么是朕要毀了江山社稷不成。
“動轍江山社稷，天下蒼生。
“怎么，是朕不把大明祖宗基業不當回事兒……”
一小太監跨進欽安殿，聽到圣怒，驚得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呂芳看了一眼。
輕聲移步那小太監身邊。
小太監附在呂芳耳邊說了一句：“柳武后到了。”
呂芳點頭，走出欽安殿。
殿外，柳武后官服頂戴，肅立廊下。
呂芳滿面笑容：“武后，有些日子沒見，奴才給您請安。”
柳武后忙將呂芳扶住：“呂掌印，這就見外了。”
呂芳雖自稱奴才，這可是大內十萬總管。
稱奴才是因為柳武后雖從政，但是也屬于皇妃。
因置辦新務海軍，又是浙直總督。
所以封其為武后。
大明便有了兩個后。
呂芳并指唇邊“噓”一聲，然后指向欽安殿內。
嘉靖暴怒聲音清晰傳來：“武宗殯天，朕被摞脅即位。
“楊廷和跋扈不臣。
“是朕收拾的他，保下這大明基業。
“北邊兒鬧蝗蟲，南邊又是水災。
“二十年朕就沒睡過囫圇覺，一刻不得安生。
“這不是為的江山社稷！
“朕建個萬壽宮，知道的人，體恤朕，讓朕享個清福。
“不知道的，說朕窮奢極欲。
“誰能知道，建萬壽宮也是為江山社稷一片苦心。”
聽到此言，眾人一愣。
嘉靖接著說道：“老百姓修道，還有個道觀可去。
“朕呢，建個萬壽宮推三阻四。
“老百姓都有個去處，朕連個去處都沒有嗎。
“朕沒了面子，朝廷又豈能有臉面。
“朝廷沒面子了，又怎么能體現咱們大明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大明風華盛世哪還存在。
“日本狼子野心，列強虎視眈眈，更瞧不起咱們。
“老百姓要是聽說，給朕修個萬壽宮修道的地方都做不到，一樣會瞧不起大明朝廷。
“周國列強瞧不起，就會欺負你，就會開戰，就會掠奪。
“老百姓瞧不起，就會不服你，就會叛亂，大明基業就會毀于一旦。
“這些道理你們懂還是不懂？
“個個說自己公忠體國，我看你們是不想懂！
“忠孝之心讓狗給叼走了吧。
“今天朕把話撂這，萬壽宮必須建，建不好誰也別想舒服。”
眾人皆俯在地上，無人應答。
“怎么，都啞巴了。”
嚴嵩叩頭：“圣上德心遠慮，時時，事事，以江山社稷為念，臣惟有謹尊慈訓，無復他言。”
毛紀叩頭：“謹身尊聽，圣上訓斥，獲益匪淺。”
嘉靖看著夏言趴在那里不吭聲。
“夏言，你怎么不說話。”
夏言吭聲道：“話好說，事不好做。”
嘉靖眉頭一皺：“這么說，你夏言還是要堅持停萬壽宮工程？”
夏言一默，接著回道：“稟圣上，不是夏言要停，是銀子要停。”
嘉靖咬牙，凜肅道：“好，好，你夏言頂的好！
“朕不信死了張屠夫，要吃帶毛豬。
“罷黜夏言，沽名釣譽，毫無實事之才。”
兩個壯碩太監上來就要將夏言駕出去。
夏言將他們一甩：“我自己會走。”說著，抬腳向外走。
剛邁出門檻，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柳武后本想去扶，呂芳按住：“柳武后，覲見！”
柳武后跨門檻后，馬上跪拜于地，施臣子禮：“圣上圣安。”
呂芳吩咐人，把夏言駕走。
剛才狂風驟雨般的嘉靖，看向柳武后，淡淡道：“起來吧，給武后看座。”
嘉靖修道，早已不近女色。
不過還是被柳武后姿色驚嘆剎那。
呂芳搬過來一張錦凳，柳武后謝恩坐了。
柳武后：“臣接上諭，正在巡查炮臺，衣服未換，落馬急馳，不分晝夜，不到兩日。
“換了官服，便來覲見圣上。”
嘉靖臉色微慈：“武后，有心了呀，趕路之事也如此上心。
“這才是忠臣呀。”
柳武后忙落半個屁股：“圣上此話臣惶恐，若論公忠體國，嚴閣老和夏尚書勝臣十倍。”
嘉靖一笑：“你呀，不要拐彎替夏言說好話了。
“行了。
“咱們說說新務海軍吧。”
嚴嵩接話：“武后奏章，新務海軍在近國排名第一。
“世界排第三。
“比梅國還強是否為真？”
柳武后臉色平靜：“這是他國之人的評價。
“有一事得提。
“臣不久在灣海出發，親自去到鷹，法，餓國戰艦觀看，裝備規制，均極精堅。
“日本倭寇必須一提。
“日本幕府天將擴充海軍為第一大事，舉國動員，添置巨艦。
“狼子野心，實為大明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