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里的燭火被穿堂風晃得一跳，蘇檀指尖還抵著青玉盞的冰裂紋。

劉掌柜的聲音撞進耳朵時，她正聽著后巷野狗的吠叫里混著裴硯漸遠的心聲——“她該知道，這盞，是定北軍世子的聘禮“。

“姑娘！“劉掌柜掀簾的動作太急，門框撞得銅鈴叮當響，他臉上的褶子堆成菊花，“北溪的船到了！

陳大掌柜親自候在碼頭，說要擺三城最金貴的螃蟹宴給您慶功！“

蘇檀垂在膝頭的手輕輕一緊。

她早聽見劉掌柜在染坊外徘徊時的心聲：“這丫頭年紀輕輕，竟能看透蘇二姑娘的局......若能拉攏，我劉家商行怕是要起高樓了。“此刻望著老人眼里的熱望，她眼尾微彎，將袖中碎玉往掌心按了按——那是裴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前日在染坊解圍時，碎玉從他袖中滑落，被她拾了去。

“劉叔。“她扶著王嬤嬤的手起身，月白裙角掃過青磚，“我正想看看您說的'三城最會盤賬的鋪子'。“

劉記商行的柜臺比染坊亮堂十倍，鎏金招牌在晨霧里泛著暖光。

劉掌柜引著蘇檀往里走時，賬房先生正抱著賬本往貨架跑，蘇檀耳中突然炸開一串焦心的念頭：“昨日盤貨少了五匹蜀錦！

可別讓新主子瞧出破綻......“

她腳步微頓，目光掃過墻角堆著的錦緞。

劉掌柜沒察覺她的異樣，還在搓手介紹：“這是南邊新到的云錦，那排是塞北的羊毛氈......“

“劉叔。“蘇檀指尖點了點最里層的樟木箱，“您說要帶我看'壓箱底的貨'，可這箱子里，該是去年的陳茶？“

劉掌柜的笑僵在臉上。

他分明記得今早才讓人把新茶換進去，可蘇檀話音剛落，賬房先生懷里的賬本“啪“地掉在地上——那年輕人額頭冒出汗，心聲像敲鼓：“完了！

我把陳茶和新茶的箱子標反了......“

“姑娘好眼力！“劉掌柜擦了擦額頭，轉身瞪向賬房先生，“還不快把新茶搬出來！“他壓低聲音湊到蘇檀耳邊，“實不相瞞，這商行表面光鮮，底下的伙計總愛耍滑頭。

姑娘方才那話......可是看出什么？“

蘇檀垂眸撫過柜臺邊緣的磨損，耳中全是伙計們的心思：“這小娘子莫不是來查賬的？““劉掌柜怎么突然帶個姑娘來？“她指尖在柜臺敲了兩下，聲音清清淡淡：“劉叔的茶棧在三城占了七成份額，可伙計們總覺得'主子看不見，偷點不算偷'。

您若信我，明日讓王嬤嬤來教他們'看得見的規矩'——比如每筆貨進出都記兩本賬，一本給您，一本給我。“

劉掌柜的眼睛突然亮得嚇人。

他想起前日蘇檀在染坊被蘇瑤截貨時，明明被石灰迷了眼，卻能精準說出潑皮頭目腰里藏著刀；此刻又想起方才蘇檀點破陳茶時，那模樣像極了自家祖父當年掌家時的做派。

他猛地握住蘇檀的手：“姑娘這主意，比我請的三個賬房加起來都管用！“

商行外突然響起馬蹄聲。

蘇檀側耳，聽見烏騅馬的響鼻混著裴硯的心聲：“她站在柜臺后，倒真像個掌家的模樣。“

玄色披風卷著風掀開門簾時，劉掌柜的腰立刻彎成蝦米。

裴硯的目光越過他，落在蘇檀發間的銀簪上——那是前日他送的青玉盞碎了角，她讓人雕成的簪子。

“裴世子。“蘇檀福了福身，耳中清晰傳來他的心跳聲，“今日怎得閑？“

“來賀蘇掌柜初戰告捷。“裴硯指尖輕敲腰間玉牌，眼尾紅痣在晨光里泛著暖紅，“北溪的船能準時靠岸，倒是托了蘇姑娘的福——那些想截貨的，昨夜在牢里把蘇二姑娘的底都抖了。“

劉掌柜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望著裴硯腰間的“靖邊侯“玉牌，又想起蘇檀方才的手段，后槽牙咬得咯咯響——合著這姑娘不只是個會盤賬的，背后還有定北軍撐著！

蘇檀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

她聽見裴硯心聲里翻涌的暗潮：“那日在染坊，她拾了我的碎玉卻不提......母親說這玉要給命定的人......“喉間突然泛起甜意，卻又生生壓了下去——侯府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她現在可沒資格想旁的。

“謝裴世子。“她抬眼時又恢復了素日的溫馴，“時辰不早，我該回侯府了。“

侯府正廳的紫檀木桌被嫡母拍得震天響。

蘇夫人捏著茶盞的手青筋暴起，金護甲刮過桌面發出刺耳的聲響：“蘇檀！

你一個庶女，竟在外頭拋頭露面做買賣？

傳出去侯府的臉往哪擱？“

蘇檀跪在青石板上，耳中卻聽見嫡母的心聲：“這丫頭最近勢頭太猛，連裴世子都幫她......得找個由頭把她禁足，省得她搶了瑤兒的風頭！“

“母親教訓得是。“她垂淚抬頭，“可昨日蘇瑤妹妹派潑皮截我的貨，若我不親自盯著，怕是要壞了侯府的名聲。“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方才在商行，劉掌柜還說要給侯府捐二十車冬炭......“

蘇夫人的手頓在半空。

她聽見蘇檀話里的弦外之音——冬炭是給侯府上下幾百口人的，若真鬧起來，老夫人怕是要追問。

她盯著蘇檀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這丫頭生母當年也是這樣，看似怯懦實則扎手。

“罷了。“她甩了甩帕子，“往后少在外頭招搖，別讓你妹妹難做。“

回院子的路上，王嬤嬤攥著蘇檀的手直發抖：“姑娘方才那話......可把夫人鎮住了！“

蘇檀摸了摸發間銀簪，耳中還響著嫡母臨走前的心聲：“等瑤兒的新計成了，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剛進染坊，王嬤嬤突然掀簾進來，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她湊到蘇檀耳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叫：“方才我去買線，聽見蘇二姑娘的丫鬟跟人說......說要在劉記商行的茶里摻沙，壞姑娘的名聲......“

蘇檀的指尖在案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她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耳中突然響起裴硯今日在商行的心聲：“她若遇到難處，定北軍的刀，總該為她出鞘。“

“王媽媽。“她摸出那半塊碎玉，“去把裴世子的暗衛找來。

蘇瑤要動劉記商行......“她頓了頓，眼尾揚起一抹冷意，“那咱們，就先從她的人里，揪出內鬼。“

夜色漫過染坊的窗紙時，蘇檀望著案頭的青玉盞，耳邊又響起白日里裴硯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我早聽見你藏在最深處的那句'非你不可'“。

她指尖撫過盞身，輕聲道：“等解決了蘇瑤的局，我再告訴你......我也聽見了。“

王嬤嬤端著藥進來時，正見自家姑娘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

她順著目光看過去，只見院墻上落著只玄色信鴿，腳環上系著定北軍的朱漆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