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喲——嘿喲——“

整齊的號子聲回蕩在青河村上空。二十多個村民分成兩排，用粗麻繩拖拽著一塊巨大的青石，緩緩向水渠方向移動。林晚煙站在最前面，肩膀上勒著麻繩，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再加把勁！“她高喊著，“過了這個坡就到了！“

“林丫頭，歇會兒吧？“李老漢喘著粗氣，“這石頭少說五百斤，咱們...“

“不能歇！“林晚煙抹了把汗，“天黑前必須把這段渠基鋪好，不然明天縣里送來的石灰就沒地方用了！“

自從馮縣令下令重修水渠，已經過去了七天。這七天里，林晚煙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白天帶著村民施工，晚上還要研究沈硯之從縣衙抄來的《水經注》殘卷。眼下兩個黑眼圈重得能跟熊貓稱兄道弟。

“左邊！左邊抬高些！“沈硯之的聲音從后方傳來。書生今天換了身短打裝扮，正指揮著幾個年輕人調整石塊位置。那副架勢，倒真有幾分“渠長“的模樣。

大石頭終于被安放到預定位置，眾人長舒一口氣。林晚煙剛想坐下歇會兒，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丫慌慌張張地跑來，小臉煞白：

“林姐姐！不好了！趙家帶人去占你那二十畝田了！“

“什么？！“林晚煙一把扯下肩頭的麻繩，“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才！趙虎帶著幾個佃戶，趕著牛車，說要犁地種麥子！“

林晚煙拔腿就往田里跑，沈硯之緊隨其后。兩人一路飛奔，遠遠就看見田埂上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正指手畫腳地吆喝著。田里，兩頭老黃牛慢悠悠地拉著犁，翻起一道道土浪。

“住手！“林晚煙沖到田埂上，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我的田！馮大人親口說的！“

趙虎抱著胳膊冷笑：“你的田？地契呢？文書呢？“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空口白牙就想占我們趙家的地？做夢！“

“你——“林晚煙剛要理論，沈硯之拉住了她。

“趙捕快，“書生上前一步，聲音平靜，“馮大人確實將這二十畝田暫交林姑娘試種，全村人都聽見了。您這般作為，不怕縣令怪罪？“

“少拿縣太爺壓我！“趙虎獰笑，“我叔父在府衙當差，比縣令還大三級！再說了...“他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兩人，“你們兩個，一個外鄉人，一個小丫頭，真以為斗得過我們趙家？“

林晚煙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趙家在當地盤踞多年，樹大根深。就算暫時吃了虧，也有的是辦法找回來。

“我們走。“她突然轉身，拽著沈硯之離開。

“就這么算了？“沈硯之驚訝地問。

“當然不。“林晚煙壓低聲音，“先去找周無咎，他鬼點子多?！?

兩人剛走出沒多遠，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仡^一看，田里的兩頭老黃牛不知為何發起瘋來，掙脫了犁具，在田里橫沖直撞。趙虎和幾個佃戶手忙腳亂地追著牛跑，場面一片混亂。

“這...“沈硯之目瞪口呆。

林晚煙瞇起眼睛，突然注意到田邊灌木叢里閃過一抹熟悉的灰色——是周無咎的藥囊顏色！

“走！“她拉著沈硯之繞到田的另一側，果然看見周無咎蹲在草叢里，正往幾株野草上撒著什么粉末。

“您這是...“

“噓！“周無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牛最愛吃的鵝兒腸，加點料，保管它們跳踢踏舞！“

果然，那兩頭牛吃了沾過藥的草后，鬧得更歡了。其中一頭甚至追著趙虎跑，嚇得這位捕快大人屁滾尿流，最后狼狽地摔進了灌溉溝里。

“噗哈哈哈！“林晚煙憋笑憋得肚子疼，“周大夫，您這'藥'夠損的啊！“

周無咎得意地捋著并不存在的胡須：“行走江湖，總得有點看家本領?！八D了頓，壓低聲音，“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趙家不會善罷甘休的。“

三人沉默下來。遠處，趙虎已經爬出了水溝，正暴跳如雷地訓斥著佃戶。那頭闖禍的老黃牛悠閑地嚼著草，尾巴一甩一甩，仿佛在嘲笑他。

“有了！“林晚煙突然一拍大腿，“他不是要地契嗎？咱們就給他弄個'地契'！“

“啊？“沈沈二人異口同聲。

“馮大人不是讓沈硯之當渠長嗎？那就以修渠的名義...“林晚煙眼睛亮得驚人，“把這片田劃進水渠規劃里！“

周無咎倒吸一口涼氣：“丫頭，你這是要假傳圣旨??？“

“什么假傳？這叫...靈活變通！“林晚煙轉向沈硯之，“你那《水經注》里，有沒有什么'水利工程用地'之類的說法？“

沈硯之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水經·河水注》有云：'凡水利所經，三丈之內皆為官地'！“

“三丈？“林晚煙快速估算著，“二十畝田...差不多夠畫個圈了！“

周無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覺得這對年輕人瘋起來比自己還離譜。

......

當天傍晚，一份精美的“水渠規劃圖“出現在了村口告示欄上。圖上詳細標注了水渠走向、閘門位置，以及最重要的——“水利工程緩沖帶“。按照圖示，那二十畝爭議田正好位于緩沖帶范圍內。

“這...這不合規矩！“趙德福氣得胡子直抖，“哪來的什么緩沖帶？“

沈硯之一身官服（問縣衙借的），手持卷軸，一本正經地解釋：“趙老，此乃朝廷新頒《水利則例》所定。凡官修水渠，兩側各三丈為護渠地，不得私墾?！?

“放屁！“趙虎破口大罵，“我這就去縣里問個明白！“

“請便?！吧虺幹ǖ卣归_卷軸，“不過馮大人三日后便來巡視工程進度，若見不到這緩沖帶...“

趙德福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狠狠跺了跺拐杖：“走著瞧！“說完拽著兒子灰溜溜地走了。

村民們圍在圖紙前議論紛紛，有人擔憂，有人好奇，更多人則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林晚煙躲在人群后面，手心全是汗。這出戲演得太大，萬一穿幫...

“別擔心?！吧虺幹恢螘r站到了她身邊，“我查過了，前朝確實有這個規定，只是本朝不常用罷了?！?

“那馮大人來了怎么辦？“

“我已經派人送信去了?！吧虺幹⑽⒁恍?，“以我對馮大人的了解，他應該會...順水推舟?！?

林晚煙狐疑地看著他：“你好像很了解縣令大人？“

沈硯之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道：“讀書人嘛，總要懂些為官之道?！?

這個解釋顯然不能讓人信服，但林晚煙識趣地沒有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她，比如沈硯之，比如整天神出鬼沒的周無咎...

“對了，“沈硯之轉移話題，“明日開始丈量土地，需要幾個幫手。你覺得二丫和狗剩怎么樣？“

“他倆？“林晚煙挑眉，“一個十三，一個十一，能行嗎？“

“年紀小才好?！吧虺幹馕渡铋L地說，“孩子嘴里說出來的話，大人才不會懷疑?！?

林晚煙恍然大悟——這是要讓兩個孩子當“眼線“，盯著趙家的動靜！她不禁對書生的心計刮目相看，果然讀書人肚子里彎彎繞多啊！

......

第二天清晨，測量工作正式開始。沈硯之手持丈量繩，一本正經地在地上插木樁。二丫和狗剩跟在他身后，一個拿本子記錄，一個撒石灰粉劃線。林晚煙則帶著幾個村婦準備伙食，香氣飄得半個村子都能聞到。

“林丫頭，“張大娘一邊揉面一邊小聲問，“你就不怕趙家報復？“

“怕啊?！傲滞頍熉槔厍兄[花，“但怕有什么用？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霸占田地？“

“可趙家勢大...“

“再大的樹，也怕螞蟻啃?！傲滞頍煱咽[花撒進鍋里，“咱們人多，不怕他?！?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見趙虎帶著幾個家丁，攔住了正在測量的沈硯之。

“這塊地是我們趙家祖墳所在！“趙虎趾高氣揚地指著腳下，“誰敢動，就是不敬祖宗！“

沈硯之皺眉：“趙捕快，這明明是塊荒地，哪來的祖墳？“

“我說有就有！“趙虎一揮手，幾個家丁立刻在地上插了幾塊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趙氏先祖之墓“。

圍觀的村民發出噓聲。這分明是耍無賴嘛！但礙于趙家勢力，沒人敢站出來說話。

僵持之際，周無咎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身道袍飄飄，手里還晃著個鈴鐺。

“無量天尊！“他裝模作樣地掐指一算，“貧道觀此地陰氣繚繞，恐有冤魂作祟啊！“

趙虎一愣：“什么冤魂？“

“就是那些...被占了田的冤魂??！“周無咎神神叨叨地轉了個圈，“哎呀呀，這位施主，你印堂發黑，怕是被纏上了！“

趙虎下意識摸了摸額頭，隨即惱羞成怒：“裝神弄鬼！給我打！“

家丁們一擁而上。沈硯之趕緊護住兩個孩子，周無咎則靈活地躲閃著，嘴里還不忘念叨：“打人啦！打人啦！趙家要殺人滅口啦！“

場面一片混亂。林晚煙急中生智，抄起鍋鏟“咣咣“敲起了鐵鍋：“來人??！趙家破壞官家工程啦！“

這一嗓子引來了更多村民。有人開始指指點點，有人甚至撿起了地上的石塊。趙虎見勢不妙，撂下幾句狠話就帶著人溜了。

“沒事吧？“林晚煙跑過去扶起沈硯之。書生的袖子被扯破了，臉上還有道血痕。

“無妨?！吧虺幹銖娦α诵?，“只是這測量...“

“繼續！“林晚煙斬釘截鐵，“今天非把這塊地量完不可！“

周無咎拍拍道袍上的土：“丫頭，這么硬碰硬不是辦法。趙家明的不行，肯定來暗的?！?

“您有什么高見？“

“高見沒有，損招倒有一個。“周無咎神秘地招招手，三人湊到一起，“今晚咱們這樣...“

......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

二十畝田邊，幾個黑影鬼鬼祟祟地移動著。趙虎親自帶隊，指揮家丁們在地里埋什么東西。

“快點！都埋深點！“他壓低聲音催促，“等明天縣里來人，有他們好看的！“

家丁們吭哧吭哧地挖著坑，誰也沒注意到田埂下的排水溝里，正趴著三個“泥人“。

“他們在埋什么？“林晚煙用氣聲問道。

沈硯之瞇起眼睛：“好像是...界碑？“

周無咎冷笑：“不止?？茨莻€家丁手里的東西，像是...骨頭？“

果然，月光下隱約可見幾個家丁正在埋設刻有“趙氏祖塋“的石碑，還有人往坑里扔些白森森的東西。

“好家伙！“林晚煙咬牙切齒，“這是要偽造祖墳??！“

“不止?！吧虺幹曇裟兀八麄兟竦氖钦婀穷^。明天一挖開，就是鐵證如山?！?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為了霸占田地，趙家竟然不惜掘人墳墓？這也太缺德了！

“現在怎么辦？“林晚煙急得直掐沈硯之的胳膊。

周無咎突然咧嘴一笑：“將計就計?！八麖乃幠依锾统鰝€小瓶子，“待會兒我去引開他們，你倆把這個撒在骨頭上。“

“這是什么？“

“顯形粉?！爸軣o咎神秘地眨眨眼，“明日一見太陽，保管有好戲看！“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周無咎故意弄出聲響引走了趙虎等人，林晚煙和沈硯之則迅速將藥粉撒在那些骨頭上。奇怪的是，藥粉一沾骨頭就消失了，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這真的有用嗎？“回村的路上，林晚煙忍不住問。

沈硯之若有所思：“周大夫的藥...向來出人意料?！?

兩人相視一笑，月光下，彼此的輪廓都顯得柔和了幾分。林晚煙突然發現，沈硯之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兩把小扇子...

“咳！“她趕緊移開視線，“明天馮大人來了，咱們得準備好說辭?！?

“嗯?！吧虺幹c點頭，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夜色更深了。明天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大的風暴，但此刻，并肩走在鄉間小路上的兩人，心中卻奇異地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