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太子?”
我不敢相信。皇太子不應該是皇帝的繼承人嗎?這樣的人怎么會出現在戰場上的服位前?
這肯定是謊言。那些侵略者嘴里就沒有真話。
他們這些年對我們撒了多少謊?用謊言奪走我們的土地,打著教化的名義把人騙到傳教所,破壞我們的生活方式,把人變成和奴隸無異的存在。
那個大塊頭確實看起來地位很高,不然也不可能在戰場上還能這樣露面。
“我可以承認你有勇氣站到這里,但絕不會接受你說的投降。”我對那個自稱皇太子的男人說道。
他聽后表情絲毫未變,反問:“你覺得戰斗持續下去會怎樣?看看周圍。”
遍地都是尸體,幾乎都是我們的同胞。我知道,我們很難贏了……本以為還有兩三個月時間,本打算劫掠所有墨西哥傳教所、摧毀定居點后再做打算,可這家伙怎么偏偏提前來了?
計劃全毀了。但我還是說:“與其再當奴隸,不如多殺一個侵略者,死在這兒。”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反正都是死——病死、餓死、被繁重勞役折磨死、流離失所死在路邊……從定居點被襲擊那天起,我們就做好了覺悟。
“投降后,我保證你們平民能活下來,不會被剝削。戰士也不會被屠殺。”
又是老套的謊言。“我們已經被你們騙了幾十次,還能信這種話?”
“你們都死了,剩下的老人、婦女、孩子怎么辦?他們也要跟著陪葬嗎?就連你們剛從傳教所解救的人也要死?”
其實戰士們雖做好犧牲準備,但其他人未必。“你這是在威脅要殺光我們同胞?”
“不,但如果年輕男子都死了,他們最終還是會陷入同樣的命運。這和‘不做奴隸就去死’有什么區別?你們一直都是這樣威脅的!我早就發誓不再屈服于這種恐嚇。”
他直視我的眼睛:“如果我想滅族,何必冒險來談判?直接殺了你們,剩下的人當奴隸不就行了?”
“因為招降能減少傷亡,還能多些奴隸。當我是傻子?”
“我身為帝國皇太子,犯得著用命換幾個原住民奴隸?”
“等你證明自己真是皇太子再說吧。”
“如果我是普通軍官,早派人下最后通牒了,何必親自來冒風險?”
這話沒錯。換作我是他,大概也不會這么做。
“我來是為了斬斷仇恨的鎖鏈。歐洲人破壞了你們的生活,你們怨恨很正常。但如果你們襲擊我們的定居點,我們的國民會原諒你們嗎?只會滋生新的仇恨。這種循環最終只會讓弱小的你們滅亡。我不想看到這樣,求你們投降吧。”
這個白人的眼神和話語都像真的,但能信嗎?萬一他是撒謊高手呢?
如果投降,至少他承諾的“生存和不被剝削”比傳教所好。雖然沒提保留文化和故土,但……
“如果真像你說的,就放了我們,包括傳教所里的其他部落。我們會向北遷徙,絕不打擾你們。”
“你們想在北方建國?抱歉,不可能。”
果然又是謊言!我們讓出所有土地、遠走他鄉,為什么還不行?
他沒等我開口,繼續說:“就算我們放行,世上還有更強大殘暴的勢力。北方領土歸屬未定,你們建國的消息一傳出,立刻會被軍隊踏平。”
他語氣苦澀。哈哈——連一寸土地都不肯讓嗎?這原本都是我們的家園,他們怎么能這么殘忍?
“哈!哈哈哈哈!!啊——!!”
現實對墨西哥帝國皇太子埃羅尼莫來說,也常有不合理之處。尤其在國際關系中,連最基本的同情都成了奢望,在“國家大義”面前,個人情感毫無意義。
那個叫帕庫的年輕戰士曾有夢想:奪取武器、團結原住民、帶著技術者學習對抗侵略者,建立能與之抗衡的國家。但就算埃羅尼莫晚來幾個月,這夢想也不可能實現——美、英列強怎會放過俄勒岡?只怕會“感謝”他們聚在一起,好一網打盡。
帕庫最終投降了。埃羅尼莫承諾會讓平民好好生活。
戰場上,3000名楚馬什戰士戰死,多死于槍炮;墨西哥方420名士兵陣亡,傷者更多,多因冷兵器致傷——楚馬什人的槍炮和戰馬早已被壓制。
埃羅尼莫率軍進入楚馬什定居點。
“你是族長嗎?”
“是。”回答的是帕庫的父親米肖普舒諾。
“你們將成為墨西哥帝國的新子民。我會兌現對帕庫的承諾,保障你們的生存和自由。現在或許難以相信,但時間會證明一切。”
周圍是絕望的眼神。對這些人來說,埃羅尼莫是屠殺了數千戰士的劊子手,幾句承諾根本無法彌補創傷。
“參戰的戰士會接受審判,但除了少數主謀,不會過于嚴苛。”
“……謝謝殿下。”米肖普舒諾聲音沙啞,仿佛瞬間蒼老——他知道,“主謀”指的是自己的兒子帕庫。即便埃羅尼莫想留他性命,也做不到——皇太子并非能為所欲為。
埃羅尼莫帶著軍隊抵達洛杉磯——這里剛被楚馬什人襲擊過。可想而知,居民們看向俘虜的眼神充滿仇恨。
這是一場作秀:“皇太子親自擊退敵軍,俘獲數千人并送交法庭”——這樣的戲碼能讓洛杉磯人稍感安心,其他定居點的人不過聽個傳聞,很快就會忘記。
埃羅尼莫施壓了州長和法官。這明顯是司法干預,但他知道,若不介入,這些人會被全部判處死刑。
“州長先生,聽說您上次襲擊時躲在市政廳?……很失望。”
加利福尼亞州長是保皇派,這不足為奇——畢竟是皇帝任命的官員,何況皇帝依法有權隨時罷免任何公務員。
“殿下……這、這也是為了避免被劫持為人質,影響州務……”
“這件事,我會稟報父皇。”
“殿下!求您……”
最高法官由帝國法務部與大法官商議后任命,這同樣無法避開皇帝的干預。埃羅尼莫對所有與審判相關的人都施加了壓力。
“判處叛亂主謀楚馬什部族的等50名核心主犯死刑,其余參與襲擊和戰斗的士兵一律判處20年勞役。”
咚咚咚——
人群中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終于!正義得以伸張了。”
“但死刑犯只有50人嗎?”
“勞役?是要送去礦山那種地方吧?”
“沒判死刑,這懲罰是不是太輕了?”
“父親,20年勞役可能比死刑更煎熬呢。”
“嗯……是嗎?”
在平均壽命不長的時代,20年絕非輕刑,何況預計他們會被送往礦山等極度艱苦危險的地方勞作。洛杉磯市民雖因未全部判處死刑而有些遺憾,但大多認為這樣的懲罰也算合理。
這不過是作秀般的判決。如今的墨西哥帝國根本不與原住民“共存”,在帝國眼中,原住民不過是勞動力而已,用“剝削”來形容兩者的關系更為貼切。必須讓他們知道,不殺死就意味著要榨取到死,這樣才能讓帝國上層接受判決結果。
“父親應該也認同這種做法吧。”這種認知問題并非短期內能解決。
這些勞動力將被分成數十個小組,派往全國各地參與鐵路建設。作為公共勞動力,其他公司無法使用。鐵路屬于國家基礎設施,背后有許多上層階級持股,若好好運作,或許能獲得一定認可。
“得盡快讓他們學習西班牙語。”前5年他們必須服勞役,接下來5年將給予少量工資,之后會優先釋放那些快速適應帝國文化的人,他們將在各自有家人的村莊度過余生。
看來皇太子并非完全在說謊,從周圍人的稱呼來看,他確實是皇太子。
“只判了50人死刑……50人已經是萬幸了,至少其他人還能活下來。”
宣判后,皇太子召集了其父米肖普舒諾的親信以及懂西班牙語的人。
“除去被判勞役的人,能熟練讀寫的只有30人?”短暫計算后,皇太子開口道:“先說結論,你們將被分到30個村莊,分散到整個加利福尼亞。”
他詳細說明了楚馬什部族的命運:他們不能再回到故鄉,因為圣塔芭芭拉離洛杉磯太近,必須分散到加利福尼亞各地。帝國會分配土地,但可能并非沃土。他們需效忠墨西哥皇帝,遵守帝國法律、繳納賦稅。帝國官員會派駐各村監督守法情況,能閱讀西班牙語法典的人將擔任村長,并獲得更多土地;每個村莊會配備守備隊,巡回法官也將定期巡視。
“為什么要在我面前說這些?”
“……我也不清楚。”
皇太子說完便離開了。
死刑于次日立即執行。帕庫被綁在木樁上,和一同赴死的兄弟們進行著最后的對話。
“抱歉,兄弟們。”
“別這么說,帕庫,至少我們曾懷揣夢想,這就夠了。”
“謝謝。”
話音未落,一名士兵吼道:“安靜!”
帕庫閉上了嘴,遠遠望見皇太子神情扭曲。“看起來很苦澀啊。”他反而感到安心——若對方此前的話全是謊言,何必親自來刑場露出這般表情?
這時,一位軍官模樣的人大喊:“蒙上眼睛!”
雙眼被蒙住的瞬間,只聽軍官下令:“準備射擊!”
帕庫心中只有一絲遺憾:“要是能更早見到那位就好了……”
“開槍!”
噠噠噠噠——槍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