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大營，吹得帳幔簌簌作響。沮授躺在簡易擔架上，后背的杖傷仍在隱隱作痛。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任誰看了都只道這位謀士重傷未愈。

帳外木架上，一只灰羽信鴿正低頭梳理羽毛，渾然不知自己即將成為這場博弈的關鍵棋子。

沮授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一縷無形的精神力如絲如縷滲出，穿過帳簾縫隙，悄然纏繞上鴿爪系著的素帛。若是尋常人見了，定會以為這只是夜風拂過的錯覺。

精神力刻印，對于沮授這樣的強大謀士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

他的意識如淬火的刀鋒，在虛空中勾勒出細如發絲的字跡：“荀諶已信，顏良、文丑準備援救，并且欲攻伐巨鹿，袁軍必入甕中。速備。”

信鴿突然抖了抖翅膀，似有所感。它振翅而起，灰影無聲地融入沉沉夜色，朝著鄴城方向疾飛而去。沮授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計劃，成了。

鄴城密議

同一輪殘月下，潘彥正在將軍府伏案批閱軍報。燭火將他緊鎖的眉頭映得忽明忽暗，案頭堆著的竹簡已批閱大半。忽然，一陣輕微的振翅聲從窗外傳來。

“嗯？”潘彥眸光一凝，推開雕花窗欞。一只灰鴿穩穩落在他掌心，鴿爪上系著的素帛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他迅速解下素帛，指腹撫過帛面時，敏銳地察覺到細微的凹痕——那是唯有他與沮授才知曉的精神力印記。潘彥閉目凝神，指尖輕輕摩挲，字跡如水中顯影般在腦海中浮現：

“荀諶已信，顏良、文丑準備援救，并且欲攻伐巨鹿，袁軍必入甕中。速備。”

感受到沮授所傳信息，潘彥猛地攥緊素帛，心中敬佩之情涌現，只覺得沮授當真如歷史上一般是個忠義當先的能臣，不由得嘆道：“好個沮公與！以殘軀為餌，釣的是袁本初的大軍，當真令人佩服！”

潘彥猛地轉身，鐵甲鱗片碰撞發出金戈之聲，帳內燭火都為之一顫。“來人！“他聲如裂帛，驚得帳外親兵慌忙跪地，“即刻傳耿別駕來見，就說——“他眼中寒芒一閃，“魚已咬鉤，該收網了！“

不過半刻，耿武便頂著一身夜露匆匆趕來，鐵甲上還沾著巡營時的塵土。潘彥將素帛湊近燭火，跳動的火焰吞噬密信的同時，也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那上面每一道陰影都透著肅殺之氣。

“耿別駕，沮授以命相搏換來的消息。“潘彥聲音低沉如悶雷，“荀諶已入彀中，顏良文丑三日后必攻巨鹿。袁紹的十萬大軍...“他五指驟然收攏，仿佛要將虛空捏碎，“這次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耿武擦拭佩劍的手突然僵住，長劍劍身在火光下泛著幽藍冷光。

“巨鹿守將是趙浮，趙浮此人...“他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刃，一道血線悄然滲出，“當年黑山賊張燕率萬人圍攻，他帶著三千弱旅死守七日，城頭箭盡糧絕都不曾退后半步。“劍鋒映出他緊鎖的眉頭，“可顏良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文丑更是驍勇...“

帳外忽有夜梟厲嘯，驚得戰馬嘶鳴，也打斷了耿武之言語。潘彥突然拔劍出鞘，劍鋒所指正是案上巨鹿城防圖：“正因如此，我們還需要借一份力，那就是甄家！“

潘彥的聲音低沉如悶雷，顯然是成竹在胸，“甄氏掌控巨鹿七成糧倉，城中三十六坊有半數商鋪都是甄家產業。更妙的是...“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趙浮去年續弦的新婦，正是甄老太爺的嫡女甄姜。“

耿武聞言，手中麻布“嗤啦“一聲撕裂。他急步上前按住潘彥執刀的手臂：“將軍！您忘了上月之事？甄儼那廝勾結袁紹，被您斬首。甄家上下皆恨將軍，豈會相助？“

潘彥眼中寒光一閃，身體映著燭火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那就讓他們選。“潘彥的聲音突然拔高，手中刀鋒一抖，“砰“地砸在輿圖上，“是今日與我同舟，還是明日被袁紹烹食！“

玉印在羊皮地圖上砸出一道裂痕，裂紋如蛛網般蔓延，從巨鹿一直延伸到黃河以北的整個冀州疆域。耿武盯著那道裂痕，仿佛看見鮮血正從縫隙中滲出。

“唉，元啟。“耿武嘆了口氣，轉過身子，甲葉碰撞發出清脆聲響，“甄家世代豪族，如果這樣行事，恐怕會失去了世家之心啊”

潘彥突然輕笑一聲，“這也不是我逼迫甄家的，甄家如果不幫助我們，未來的處境必然不妙。袁家皆是虎狼之輩，對于甄家這樣有錢無位的世家，著實眼饞。”

“之前我就聽宓兒說過，袁譚和袁熙就曾經拜訪過甄家，當時就貪圖甄家大姐甄脫的美貌，欲行不軌之事，最終還是在眾人的阻攔之下才僥幸逃脫。”

“更惡心的是...“潘彥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信紙上的血跡已經發黑，“袁譚事后竟派人給甄家送去聘禮，說是'先定下名分'。甄老太爺氣得當場吐血，那箱珠寶現在還堆在甄家祠堂，連封條都沒拆。“

“而且甄家若還抱著坐山觀虎斗的心思...“潘彥松開耿武，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扔在案上，“不妨讓他們再看看這個。“

竹簡展開，赫然是甄儼生前與袁紹往來的密信。耿武越看越是心驚：“這...這真的是甄儼親筆所寫？！“

“甄儼親筆。“潘彥冷笑，“他在信中說，愿獻上妹妹換取袁氏重用。甄脫、甄道...連年歲都寫得清清楚楚。“

窗外突然傳來夜梟啼叫，凄厲的聲音劃破夜空。耿武額角滲出冷汗：“若將此信示于甄家...“

“不止如此。“潘彥從案下暗格又取出一冊賬簿，“甄老太君這些年放貸的賬目，還有趙浮之母貪墨的證據，三日內都會'恰好'出現在甄府舊宅。“

耿武倒吸一口涼氣：“元啟這是要...“

“逼他們上船。“潘彥撫摸著裂開的玉印，“告訴甄老太爺，若助我設伏，甄家便還是冀州大族。若不然...“他指尖劃過賬簿，“這些罪證明日就會出現在使君案頭。未來也不會有人幫助他們抵御袁家的覬覦。“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將兩人影子投在墻上，如同兩只爭食的猛獸。耿武沉默良久，終于抱拳道：“那我這就去準備。如此一來，則大事可期！”

隨后耿武深深一揖，轉身沒入黑暗之中。書房內，潘彥獨自站在裂開的輿圖前，手指蘸著朱砂，在巨鹿位置畫了一個鮮紅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