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彥的玄色馬車緩緩碾過青石板路，車輪在雨后濕潤的石板上留下兩道深色的水痕。四名披甲親衛緊隨其后，鐵靴踏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弄中格外刺耳。

馬車在甄府朱漆大門前停下，那門上懸掛的白幡在初春的寒風中獵獵作響，幡尾綴著的銅鈴發出凄清的聲響。

“冀州潘彥潘元啟，求見甄老太爺。”

潘彥抬手示意親衛止步，獨自邁步上前。他今日特意換了一身素色錦袍，腰間只懸了一柄裝飾性的玉具劍，但右手仍不自覺地摩挲著劍柄上那枚溫潤的玉玨。

門房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仆，見到潘彥時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懼色，卻又不敢阻攔這位手握重兵的將軍。

“老、老爺吩咐過...”老仆結結巴巴地說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潘彥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無妨，你只管通報。”潘彥聲音不輕不重，卻讓老仆渾身一顫，連忙轉身小跑著去稟報。

穿過庭院，潘彥敏銳地注意到府中侍衛的眼神都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那些年輕力壯的護院雖然恭敬地行禮，但按在刀柄上的手卻繃得發白。回廊轉角處，幾個丫鬟匆匆避讓，卻又忍不住回頭偷看這位傳聞中殺伐決斷的將軍，眼中滿是好奇與恐懼。

正堂前，兩株百年古柏蒼勁挺拔，樹皮上深深的紋路像是老人臉上的皺紋。堂內焚著沉水香，青煙裊裊中，甄老太爺端坐主位，手中那根祖傳的沉香杖重重頓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潘將軍好大的威風！”老人聲音嘶啞卻中氣十足，“殺我嫡子，還敢登我甄氏之門？”

潘彥不慌不忙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士族禮，腰間的玉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甄公別來無恙。今日冒昧前來，實為救甄氏滿門性命。”

“荒謬！”

一聲厲喝從屏風后傳來。甄堯快步走出，這位甄家次子身著素色深衣，面容沉靜如水，唯有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泄露出內心的波瀾。

他站在祖父身側，右手下意識地護在腰間，那里本該懸著佩劍，但為示禮節，入堂前已解下。

“潘將軍莫不是來威脅我甄家的？”甄堯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我兄長尸骨未寒，將軍就迫不及待要來斬草除根了？”

堂內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侍立在側的管家悄悄打了個手勢，十余名護院立即無聲地圍了上來，將各個出口把守住。潘彥卻恍若未覺，只是輕輕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甄二郎此言差矣。”潘彥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輕輕放在案幾上，“若真要對付甄家，何須潘某親自登門？城外三千精兵，足以讓甄府雞犬不留。”

“更何況，便是僅僅我一人在此，你們又能拿我如何？罡氣化形，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甄老太爺聞言大怒，沉香杖在地上連頓三下：“好膽！我甄家可殺不可辱，來人——”

“祖父且慢！”

一道稚嫩卻清脆的童音從屏風后傳來。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約莫十歲多的小女孩提著裙角快步跑來。

甄宓身量未足，穿著鵝黃色的窄袖襦裙，發間只系著兩根淺色絲帶，隨著跑動輕輕飄起。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卷畫軸，小臉因為跑得太急而泛著紅暈。

“潘彥哥哥！”甄宓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道，完全不顧堂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她跑到潘彥面前，仰起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歡喜：“你真的來看宓兒了！”

潘彥冷峻的面容瞬間柔和下來。他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發頂：“宓兒長高了些。”

甄老太爺見狀，手中的沉香杖微微顫抖：“宓兒！過來！誰讓你出來的？“

甄宓卻搖搖頭，反而更往潘彥身邊靠了靠：“祖父，潘彥哥哥是好人！上次要不是他...”小女孩突然打了個寒顫，抱緊了懷中的畫軸，聲音低了下去，“要不是他從大哥手里救下我...”

堂內霎時一靜。甄堯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快步上前想要拉住妹妹：“宓兒，別談論這些了！”

甄堯猛地將妹妹拉到身后，面色鐵青：“潘將軍，無論您說什么，甄家都絕不會與您合作！”他聲音發顫，卻異常堅決，“大哥的事...是我們甄家的家事，不勞外人插手！”

潘彥眉頭微皺，目光不經意間與甄宓交匯。小女孩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狡黠。潘彥頓時會意，這小家伙怕是知道自己要來

“二哥...“甄宓突然怯生生地開口，小手輕輕拽了拽甄堯的衣袖，“我...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甄堯低頭，只見妹妹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錦囊：“這是大哥讓我保管的...他說很重要...”

潘彥適時地退后一步，給甄宓讓出空間。小女孩笨拙地解開錦囊，同時身上一卷畫軸不小心滾落在地，緩緩展開。

“這是...！”甄堯彎腰去撿，卻在看清畫中內容時如遭雷擊。

畫中赫然是甄宓的肖像，但題跋處寫著不堪入目的艷詞，落款竟是袁熙的私印。更令人震驚的是，畫角還蓋著甄儼的私章，顯然是經他之手轉交的。

“不...這不可能...”甄堯雙手發抖，畫軸在他手中簌簌作響。

甄宓天真地仰起小臉：“大哥說，這是袁二公子特意為我畫的，要我好好收著...”她說著又從錦囊中取出幾封信箋，“這些也是大哥讓我保管的...”

甄老太爺踉蹌著上前，一把奪過信箋。老眼昏花地掃了幾行，突然發出一聲悲鳴：“逆子！竟敢拿親妹妹做交易！”

甄宓嚇得往后縮了縮，小手緊緊抓住潘彥的衣袖：“祖父別生氣...宓兒不是故意的...”

潘彥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轉向甄老太爺：“甄公息怒。令郎想必也是受人蠱惑...”

“受人蠱惑？”老人怒極反笑，指著地上那方玉佩，“這也是受人蠱惑？袁熙那廝竟敢將定情信物塞給我未及笄的孫女！”

甄宓適時地“抽泣“起來，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還...還有這個...袁二公子說...說要我隨身帶著...”

甄老太爺接過香囊，從中倒出一張字箋。上面赫然是袁熙親筆所寫的艷詩，字里行間滿是齷齪心思。老人氣得胡須直顫：“畜生！都是畜生！”

潘彥見狀，沉聲道：“甄公明鑒。若讓袁氏入主冀州，甄家女子恐怕...”

“祖父...”與此同時，甄宓也突然撲到老人懷里，小臉上掛著淚珠，“宓兒害怕...袁二公子說...說我及笄就要接我去鄴城...”

潘彥冷眼旁觀這場由甄宓精心設計的意外，心中暗嘆這小女孩的機敏。她選擇在這個時刻揭露真相，既給了祖父臺階下，又讓甄堯無法再堅持己見。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甄老太爺老淚縱橫，緊緊摟住孫女，轉向潘彥時眼中已滿是決絕：“潘將軍，老朽...愿聽差遣”

潘彥嘴角微揚，對甄宓投去贊許的目光。小女孩躲在祖父懷里，悄悄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又迅速恢復成天真無邪的模樣。

堂外，暮色漸沉。一場足以改變冀州格局的同盟，就這樣在一個十歲多女孩的謀劃下，悄然締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