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城的夜色被突如其來的信鴿打破。那只通體雪白的信鴿撲棱著翅膀，精準地落在袁紹府邸的鴿舍前。值夜的侍衛急忙取下鴿腿上的密信，小跑著穿過重重庭院，來到袁紹的書房前。

“主公，鄴城急報！”侍衛單膝跪地，雙手呈上那卷薄如蟬翼的密信。

袁紹正在批閱軍報，聞言立即放下毛筆。他展開密信，借著燭光細細閱讀，臉上的表情從凝重逐漸轉為狂喜。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幾上的茶盞叮當作響：“天助我也！冀州唾手可得！”

書房內的燭火隨著他的動作劇烈搖曳，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袁紹來回踱步，手中緊握著那封密信，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冀州，這個富庶之地，這個他夢寐以求的戰略要地，如今終于看到了奪取的希望。

但很快，袁紹的腳步慢了下來。他眉頭微蹙，想起鄴城中那些難纏的對手。韓馥雖然懦弱，但他手下的耿武、潘彥兄弟卻都是難得的將才。特別是那個潘彥。

袁紹的思緒突然飄回虎牢關前。那日烈陽如火，華雄橫刀立馬，連斬聯軍數員大將，殺得諸侯聯軍陣腳大亂。當時他雖在眾諸侯面前夸下海口，說若有顏良文丑在，何懼華雄，但心中卻比誰都清楚——即便是他麾下最勇猛的顏良文丑，也不過與華雄在伯仲之間。

而更令他記憶猶新的是潘鳳那柄開山巨斧。當潘鳳策馬出陣時，那驚天動地的一擊，竟將不可一世的華雄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那一幕至今仍時常在他夢中重現，每每令他愕然。更可怕的是，在潘彥的運籌帷幄之下，這對兄弟竟能率領冀州軍一路勢如破竹，最終將董卓這個心腹大患徹底鏟除。如今董卓雖說還在，不過是枯骨一座。

袁紹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案幾邊緣，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若能得此二人相助...他忽然想起當年在洛陽時，曾有意招攬潘彥，卻被婉拒。如今想來，若是當時再多些誠意...

冀州固然重要，但若能同時收服潘家兄弟，那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他輕輕撫摸著案幾上的劍痕，仿佛已經看到了潘彥潘鳳在他帳下效力的場景。

“潘彥啊潘彥，”袁紹低聲自語，“這次，我定要讓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主公？”侍衛小心翼翼的聲音將袁紹拉回現實。

袁紹擺擺手示意侍衛退下，獨自站在窗前。夜風吹動他的衣袍，帶來一絲涼意。他望著鄴城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潘彥正在城頭布防的身影。這個對手，遠比韓馥難對付得多。

但密信中的機會實在誘人。袁紹的指尖輕輕敲擊窗欞，腦海中已經開始盤算：若能先派精銳接應荀諶，再以迅雷之勢拿下巨鹿...或許可以繞過潘彥的防線...

“來人！”袁紹突然停下腳步，沉聲喝道，“立即召集逢紀、許攸、郭圖前來議事！”

侍衛領命而去，袁紹則再次展開密信，在燭光下反復研讀。荀諶的字跡依舊那么從容不迫，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緊迫感卻讓袁紹心跳加速。機會就在眼前，但風險也同樣巨大。

“主公深夜相召，可是冀州有變？”逢紀人未至聲先到，瘦削的身影裹挾著一陣寒風闖入書房。他行禮時眼角余光已經鎖定了袁紹案幾上的密信，那雙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狐貍般精明的光芒。

袁紹將密信遞給他：“元圖且看。”

逢紀接過密信的手指微微發顫——不是出于緊張，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他快速瀏覽密信時，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仿佛年輕了十歲。

“天賜良機啊主公！”逢紀的聲音因激動而略顯尖銳，他正要繼續高談闊論，門外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許攸踱步而入，青衫飄飄，手中羽扇輕搖。他剛一進門，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就將在場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看到逢紀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許攸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挑。

“子遠來得正好。”逢紀故作熱情地將密信遞過去，手指卻在交接時故意多停留了一瞬。

許攸不動聲色地接過密信，邊看邊用拇指和食指捻著胡須，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燭光下，他眼中精光閃爍，時而瞥向逢紀，時而看向袁紹，仿佛在權衡著什么。

“妙啊。”許攸突然輕笑一聲，羽扇在掌心輕輕一敲，“荀友若果然不負眾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遲疑的腳步聲。郭圖站在門檻處，寬大的衣袖無風自動。他看到書房內三人各異的神色，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公則來遲了。”逢紀語帶譏諷，將密信遞過去時故意抬高了手，迫使郭圖不得不踮起腳尖。

郭圖接過密信的手指微微發顫，不是興奮，而是憂慮。他讀信時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讀罷，他抬頭看向袁紹，正好撞上逢紀挑釁的目光。

“怎么？”逢紀陰陽怪氣地問道，“公則兄莫非又要'從長計議'？”

許攸輕搖羽扇，看似在勸架，實則火上澆油：“元圖兄何必著急？且聽公則高見。”

郭圖深吸一口氣，將密信輕輕放回案幾，手指在絹帛上多停留了一瞬，仿佛要確認上面的字跡是否真實。他抬頭時，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主公，此事...”

“此事千載難逢！”逢紀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他，瘦削的身軀因激動而前傾，“潘彥新勝，韓馥必然松懈，此時出兵不僅要支援荀諶、鞠義，更可一舉拿下巨鹿！”他快步走到墻上的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巨鹿的位置，“此地乃進攻冀州的咽喉要道，得之則鄴城門戶洞開！”

許攸立即附和：“元圖所言極是。可派顏良、文丑率大戟士精銳先行，打著接應鞠義的旗號。”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畢竟鞠義曾是與主公一同討伐過張燕，主公派兵接應，天經地義。”

郭圖看著二人一唱一和，臉色越發陰沉。他轉向袁紹，聲音因急切而略顯嘶啞：“主公，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韓馥雖弱，但潘彥、耿武不可小覷。潘彥剛剛擊潰鞠義，士氣正盛。再加上公孫瓚在北劉虞難以約束，若貿然出兵，恐怕...”

“又是這套說辭！”逢紀冷笑，“公則莫非收了他們的的好處？”

郭圖聞言臉色大變，寬大的衣袖無風自動：“元圖慎言！”

許攸的羽扇突然停在半空，眼中精光一閃：“二位且慢爭執。“他轉向袁紹，聲音突然低沉，“主公，當務之急是...”

袁紹抬手制止了他們的爭吵，目光在三人臉上來回掃視。書房內一時陷入詭異的沉默，只有燭火偶爾發出“噼啪”的爆響。

逢紀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節奏越來越快；許攸的羽扇又開始輕輕搖動，但幅度比方才小了許多；郭圖則死死盯著地上的青磚，仿佛要將其看穿。

良久，袁紹轉身，眼中已有了決斷：“元圖、子遠所言有理。冀州乃必爭之地，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他看向郭圖，“公則的顧慮也有道理，這樣，留淳于瓊守渤海，防備公孫瓚。”

逢紀立即補充：“主公明鑒！可令顏良、文丑率大戟士先行，高覽率軍接應。若進展順利，可在一月之內拿下巨鹿，為全面攻取冀州打下基礎。”

許攸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主公不妨再派使者聯絡曹操，請他也供給些糧草軍援。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袁紹滿意地點點頭：“好！就依此計行事。明日一早，召顏良、文丑來見我。”他頓了頓，又對郭圖說，“公則負責留守事宜，務必確保渤海無虞。”

郭圖知道再勸無用，只得躬身領命。但在低頭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這場豪賭，勝負難料啊。

議事結束，三位謀士告退。逢紀故意放慢腳步，在廊下攔住許攸：“子遠今日倒是配合。”

許攸羽扇輕搖，笑而不語。郭圖從二人身邊經過時，逢紀故意提高聲音：“有些人啊，就是見不得主公成就大業。”

郭圖腳步一頓，寬袖中的拳頭緊握，卻終究沒有回頭。

袁紹獨自站在書房中，再次展開荀諶的密信。燭光下，那些字跡仿佛在跳動，勾勒出一幅冀州疆域的圖景。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坐鎮鄴城的那一天。

窗外，渤海城的更鼓聲遠遠傳來。這一夜，注定有許多人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