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武看著潘彥那副奄奄一息、氣若游絲、承受著莫大冤屈的痛苦模樣，再看那塊被指作關鍵物證的腰牌，心中的疑慮更重幾分。一個重傷垂危之人，還有心思如此精細地偽造通敵信，并把自己的隨身令牌送到王家？鞠義肖明搶得又偏偏如此及時！

“既如此，”耿武沉聲道，銳利的目光射向鞠義，“鞠將軍，為求公正，可否讓元啟驗看此牌？”他刻意強調了“公正”二字。

鞠義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但快如閃電，無人察覺。他面色依舊沉痛而嚴正，沒有半分退縮或慌亂，反而帶著一種坦蕩：“有何不可？耿司馬所言正是！為證清白，當令其驗看！”他一揮手，“肖校尉，將證物交與潘主簿查驗！”

肖明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角的那道刀疤在火光下顯得更加猙獰，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刻骨的怨毒與……一絲幾乎深藏的快意？他穩了穩心神，抱著一種即將看對手墜入深淵的姿態，大步走到潘彥的步輿前。

他沒有絲毫客氣，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將那塊偽造的“鳳字營”腰牌，直直地塞到了潘彥被親兵攙扶托起的、冰冷而無力攤開的掌中！動作略顯粗魯。

“潘將軍，看仔細了！好好看看！這是不是令兄的親……衛……腰……牌！”

肖明刻意將“親衛腰牌”四個字咬得極重，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冷笑，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近處的人聽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潘彥的傷口上撒鹽。他覺得勝券在握，這牌子仿得天衣無縫，連重量和質感都幾可亂真，這病鬼能看出什么花樣？

潘彥仿佛真的被那冰冷的重量和刻骨的言辭刺痛了，身體在步輿上又是一陣痛苦的抽搐。他握著那牌子，仿佛握著千斤重擔，整個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臉色更是慘白了幾分，額角的冷汗密集如豆。那雙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手中的腰牌，充滿了極致的悲傷、茫然、以及……一絲絕望的細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漫長。

在無數道或疑慮、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冷漠注視的目光下，潘彥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在兩名親兵的攙扶下，艱難而緩慢地抬起手臂，將那枚黑色腰牌緩緩舉高，湊近了一旁熊熊燃燒的巨大火把！

熊熊跳躍的火焰，將熾熱的光芒毫不吝嗇地傾瀉在那塊冰冷的腰牌上。光芒驅散了它表面的塵埃，照亮了中央那展翅欲飛、似乎要破牌而出的鳳凰浮雕，每一片羽毛的紋路都清晰可見，顯得更加威嚴而……逼真？

鞠義和肖明的嘴角，幾乎在潘彥靠近火把的瞬間，同時勾起了一絲冷冽的弧度。驗吧！越仔細越好！看得越清楚，等下死得就越明白！耿武則緊緊盯著潘彥和那塊牌子，屏息凝神。

潘彥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分金器，一寸寸地掠過腰牌的每一個角落。在那熾烈的火光照耀下，他的眼睛漸漸瞇起，眉頭越鎖越緊，握著牌子的手指卻停止了顫抖，變得異常穩定。

終于，他的目光死死地、無比精準地定格在腰牌左上邊緣、靠近掛繩孔下方一處極其不起眼的位置！那里，在躍動的光影下，是一片黝黑、光潔、除了皮革本身的紋路外，什么也沒有的……空白區域！

下一秒！

潘彥那雙原本因痛苦和委屈而蒙上水光的眼眸，瞬間褪去了所有情緒！

如同千年玄冰覆蓋了火山！

極致的冰冷！銳利！洞穿一切！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有半分虛弱，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寒冰刀鋒，撕裂了周圍的喧囂和火光，直刺耿武！也掃過全場每一個將領士卒！聲音雖然依舊帶著重傷的嘶啞，卻如同破冰而出的激流，清晰、有力、斬釘截鐵地響徹整個死寂的廣場：

“此牌——是贗品——！”

轟——！！！

平地驚雷！

整個廣場上的所有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電狠狠劈中！所有人都懵了！

贗品？？？

鞠義臉上的悲憤、嚴正、坦蕩，瞬間凝固！如同完美的石雕面具，驟然出現了道道裂痕！肖明臉上的那絲冷笑和怨毒更是瞬間僵硬，化為一片難以置信的死灰！

瞳孔驟縮如針尖！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冷巨爪狠狠攫住！耿武則是猛然踏前一步，眼中爆發出驚疑與銳利交織的光芒！連那些普通士兵都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

“你……你胡言！”肖明第一個反應過來，厲聲尖叫嘶吼，聲音因極度的驚恐而扭曲變調！“形制、紋樣、連重量……怎么可能……”

“住口！”耿武一聲斷喝！壓下了肖明的狂嘶！他猛地一步走到潘彥步輿前，聲音凝重急促：“元啟！你說贗品？有何憑據？！快說！”

潘彥無視了肖明失態的狂吠，甚至看都沒看臉色巨變的鞠義一眼。他的目光如刀，死死釘在耿武臉上，那只握牌的手穩穩地舉高，指尖狠狠點向他剛才凝視的那個空白角落！

“耿司馬請看！”潘彥的聲音冷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卻字字如釘，嵌入所有傾聽者的腦海。“此處！腰牌左上，掛繩孔下三寸，斜三分位！”他的指示精準如尺！

“真正之‘鳳字營’核心腰牌，此要害之處！內嵌有絕密防偽暗記——‘鳳爪扣潘’徽記！”他刻意放慢語速，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乃取極西靛青石與南離火山金粉，由匠作大司親自在皮革內層鏤刻成型！其印痕入皮三分，非印非刺，卻須在強光下以特殊角度端詳，方能見一絲靛藍如幽潭、金芒若晨星流轉之微相！”

潘彥猛地將那牌子再次靠近火把烈焰！熾熱的火光幾乎要舔舐到皮革！“耿司馬！請你！！仔細驗看此牌此處！！！在此烈焰強光照射下！！！”

在潘彥精準的點指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位置！

耿武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湊近那塊牌子。火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汗珠沿著鬢角滑落。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照潘彥所說的角度，雙眼死死盯住那指定的一寸區域！

空！

光潔平滑！

只有皮革本身的、被火光照亮加深的紋理！根本沒有什么青藍？更無金光？連一絲微雕的痕跡都找不到！

冷汗，瞬間浸透了耿武的后背！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腦門！

潘彥所說的“鳳爪扣潘”徽記是什么樣他不知道！但這牌子被強光直射的位置，真真切切、空空如也！

他猛地抬頭看向潘彥，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潘彥迎著耿武的目光，臉上無悲無喜，只余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寒潭：“而我兄潘鳳身上的真牌……”潘彥的目光驟然轉向一旁如同炸雷般按捺不住的潘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