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城欲摧。

王家塢堡，這座在巨鹿平原上矗立了百年，連黃巾賊寇都沒有真正破滅的堡壘，此刻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卻被一股無形的恐懼扼住了咽喉。

高聳的塢堡城墻在慘淡的星光下投下扭曲的暗影，墻垛上值守的衛卒弓弩森嚴，如同密密麻麻的刺猬豎起了尖刺，戒備的目光死死釘在遠處那片連綿無邊、如同沉睡巨獸般的潘鞠聯軍營地。寒風吹過墻頭，嗚咽如同喪鐘低鳴。

王家塢堡正門前空地上，潘鳳率領的八百前鋒營如同釘入凍土的鐵楔，布成了一個極簡但充滿進攻性的半弧沖擊陣型。

潘鳳本人如一尊玄鐵澆鑄的兇神，矗立在陣勢最前方，厚重的熊皮大氅在寒風中紋絲不動，手中那柄一人高的巨刃戰斧拄在身前地面，斧刃映著微弱的星光，泛著冰冷的殺意。

他身后，數百士卒裹著雜亂的皮襖、舊甲，或持長矛，或握重刀，神情各異，但都壓抑著嗜血的前兆。距離堡墻不過百步之遙，前方就是那道寬闊得足以溺斃奔馬、泛著刺骨寒氣的護城壕溝。這種近乎堵在敵人家門口挑釁的陣勢，壓迫感十足，讓城頭上所有王家守卒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限。

中軍方位，鞠義的大纛之下，主帥穩坐如山。猩紅的大氅披在玄色重甲之外，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目光沉沉地越過前鋒營的身影，鎖定那座如同磐石般的塢堡核心區域。

鞠義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將他的意志點燃，徹底引爆整個戰場的“契機”。

時間，在一觸即發的死寂中緩緩流逝?？諝獬林氐梅路鹉痰你U塊。

子時剛過。

王家塢堡最深處的宗祠方向，一點猩紅陡然亮起！

那不是火把，而是某種引信被點燃的、跳躍著的不祥光芒！

“轟??！”

一聲沉悶巨響如同大地腹中炸裂的驚雷，猛地震撼了整個塢堡！巨大的火浪如同地獄熔巖噴發般，從宗祠緊閉的朱漆大門縫隙、窗欞間、甚至磚縫里噴涌而出！

粘稠的火油被爆炸的力量瞬間播撒、點燃！僅僅瞬息之間，這座凝聚了王家百年信仰、供奉著無數先祖靈位的莊嚴肅穆之地，就化作了一座咆哮翻騰的巨大火爐！

熾熱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精美的雕梁畫棟，吞噬著價值連城的絲綢帷幔、祖宗牌位！滾滾濃煙帶著木料燃燒的焦臭沖天而起，將慘淡的星光徹底遮蔽！

火勢如同被澆上了油脂，瘋狂蔓延，瞬間點燃了與之緊鄰的幾座核心糧倉和布帛倉庫！堆積如山的糧秣、干燥的布匹絲綢，瞬間成了最完美的助燃劑！烈火沖霄，熊熊火光染紅了半壁夜空！熾烈的熱浪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讓潘鳳的先鋒營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灼熱！

“走水啦！宗祠！倉庫走水啦——?。。　?

“老天爺！火！好大的火??！”

“快救火啊！那是我們王家的命根子！”

……

凄厲絕望、混雜著哭喊和嘶吼的聲浪，從塢堡核心爆炸開來，瞬間淹沒了原本肅殺的寂靜！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炸開了鍋！

宗祠守衛、王家的精銳私兵、被驚動趕來的王家旁支族人，連同大量被征發來守城的民夫徒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從根基上焚燒祖業和積蓄的驚天大火炸蒙了！

什么列陣抗敵？什么森嚴壁壘？在這焚天之災面前都化作了泡影！絕望的人群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有的沖向火場企圖撲救，有的則驚恐地向塢堡外圍涌來，整個內堡的防御體系瞬間崩潰！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混亂！極致的混亂！將王家塢堡撕成了兩半！

時機到了！

幾乎在火光撕裂夜空、驚惶哭號聲響起的同一剎，鞠義馬鞭猛地揚起，狠狠抽在空中，發出一聲裂帛般的爆響！他胸中的積郁、圖謀和瘋狂化作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浪穿透層層喧囂，如同晴天霹靂炸響在每一個士卒耳畔。

“全軍聽令！”鞠義猛地拔出佩刀，刀鋒直指火光沖天的塢堡核心，臉上是義薄云天的震怒，“賊寇欲毀鐵證，焚我冀州膏腴！斷不能容！破堡！強攻！殺進去！給某搶出那通敵的鐵證！誅滅叛逆，以儆效尤！殺——?。。。?！”

“殺！?。。。?！”

主帥的怒吼和指向，瞬間點燃了所有士兵被壓抑了一夜的嗜血渴望！鞠義的本部兵馬如同決堤的血色洪流，鋪天蓋地涌向塢堡！

耿武手臂猛地揮落，他指揮的州兵方陣如同被繃緊的弓弦松開，雖然步伐稍顯混亂，卻也化作一股沉重的鋼鐵洪流，緊隨在那股赤潮之后，壓向塢堡！

早已在寒風中預備了一夜的云梯、樓車被沉重的步伐推動著前行，如同巨大的攻城兇獸蘇醒。步盾手擎著高如人墻的厚重櫓盾，如同一道道移動的鋼鐵壁壘，“砰！砰！砰！”地撞擊著地面，蕩起煙塵，為后方的戰友遮擋著城頭那早已失了章法、變得零星而慌亂的箭矢。

“殺！殺！殺！”

震天的殺伐聲浪撕碎了寒夜，冰冷的鐵流帶著毀滅的氣息，瞬間與堡內蔓延開來的、由絕望與火焰構成的煉獄轟然對撞！

與此同時，在前鋒營列陣之地，早已被點燃胸中戰火的潘鳳，發出了一聲響徹戰場的、堪比洪荒巨獸的咆哮：

“兄弟們！血債血償的時候到了！跟老子沖進去！踏平王家塢！給死去的鄉親們報仇——！殺——?。?！”

最后一個“殺”字出口，并非簡單嘶吼！只見潘鳳那魁偉得如同鐵塔般的身軀，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罡氣瞬間從他周身的毛孔中狂飆而出，他腳下的靴子猛地一蹬！

“轟！”

地面應聲炸開一個尺許見方的凹坑！潘鳳的身影化作一尊披著罡氣的魔神！手中那柄門扇般巨大的戰斧，被這股狂暴罡氣注入，斧刃瞬間發出刺目的暗紅色光芒，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扭曲視線的熱浪尾跡！

目標，直指塢堡正門前那道已經被后方沖天大火和堡內巨大混亂，抽走了核心防衛意志的吊橋防線！

城墻上的守軍此刻如同身處烘爐！他們不僅要強壓下對后方祖祠、糧倉燃起焚天之火的巨大恐懼和悲痛，更要同時面對兩個方向壓來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攻勢！

“瞄準那蠻子！放滾木！倒金汁！快！”一名王家軍官嘶聲力竭地命令，聲音都變了調。

數根裹著鐵釘的巨大滾木被勉強推下，“隆隆”作響地砸向潘鳳！然而，潘鳳眼中只有前方那緊閉卻已搖搖欲墜的吊橋！面對襲來的滾木，他竟然不閃不避，口中發出震天怒吼，身上那層罡氣猛地向外一漲！如同一個急速膨脹的氣罩！

“破——?。?！”

轟！咔啦啦！

滾木砸在這層凝練如實質的罡氣罩上，如同砸中了燒紅的生鐵！竟發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粗大的滾木瞬間被剛猛無匹的罡氣震得寸寸爆裂！無數銳利的碎片四散激射，反而將垛口后的幾名守軍掃倒！這根本不是人力阻擋能企及的景象！

幾乎同時，一鍋燒得滾沸、散發著惡臭的黃褐色金汁，被幾個面無人色的守軍傾倒下來！熾熱粘稠的毒液潑向潘鳳頭頂！

潘鳳怒吼一聲，巨斧猛地向上斜撩！斧刃上那層罡氣轟然爆發！

“嗤啦——！”

一聲，滾沸的金汁竟被他外放的罡氣強行劈開！如同刀切牛油！蒸騰起大片大片慘綠腥臭的毒霧！大部分惡臭汁液被狂暴的氣流炸散，濺射在周圍的地面上，腐蝕得石頭滋滋作響，冒起白煙，少數沾到他覆蓋著罡氣的盔甲上，也如同水滴碰到熱鐵板般瞬間氣化！

這一幕，看得城上守軍肝膽俱裂！這是人還是魔？！

“給老子——開——！??！”

借著劈開滾木金汁的短暫間隙，潘鳳已然沖到吊橋根部下方！他那柄灌注了狂暴罡氣的巨斧，如同墜落的隕星，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尖嘯和燃燒一切的意志，裹挾著萬鈞之力，狠狠斬在拉扯吊橋的、比成年男子大腿還要粗的精鐵索鏈上！

鐺——?。。。?

火星炸裂！金鐵嘶鳴！

灌注了罡氣的巨斧并非純粹的力量碰撞！那暗紅色的斧刃如同燒紅的烙鐵切入黃油！粗大的鐵索在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竟被硬生生斬開一道深達三分之二的豁口！罡氣順著斧刃涌入，瞬間將鐵鏈內部的金屬結構轟的發紅發軟，隨即在潘鳳那近乎非人的蠻力下——

嘣！

第一根鐵索崩斷！粗大的鐵環碎片如同炮彈般四射！

緊接著，潘鳳如同瘋虎，巨斧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再次掄起！

鐺！嘣！

第二根應聲而斷！

失去了兩根主拉索的吊橋，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垂死巨獸的哀鳴！沉重的橋體猛地向下一沉！露出了通往正門的關鍵空隙！

“破城！破城！”

潘鳳身后那些同樣被主將神勇點燃的前鋒營死士，發出震天撼地的狂吼！如同被激怒的狼群，踩著滿地滾木碎片和被罡氣蒸干、腐蝕得斑駁的地面，順著那道巨大缺口，頂著上方更加稀疏慌亂的箭雨攻擊，瘋狂地涌向吊橋后方那扇緊閉的巨大包鐵城門！

就在吊橋豁口打開的瞬間！

轟隆隆——?。。。?

如同巨錘擂動山體！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前鋒營中最精銳的數架云梯，在盾牌掩護下，已狠狠靠上塢堡高大的城墻！這些悍不畏死的先登銳卒，一個個口銜鋼刀，身披重甲，雙手如同鐵爪般扣住云梯邊緣！他們身上并無潘鳳那般恐怖的罡氣，卻也同樣散發著沙場磨礪出的沖天煞氣！

如同最敏捷的壁虎，又似最兇狠的毒蝎！在彌漫的煙塵和紛飛的流矢中，他們無視恐懼，無視高度，以驚人的速度攀援而上！

“殺！”

第一個精壯的甲士如同猿猴般躍上垛口！沉重的戰刀帶著破風聲劈出，與一名剛剛舉矛刺來的王家守衛狠狠撞在一起！刀矛相擊的刺耳摩擦聲中，那甲士借力一個翻滾，竟然連人帶刀撞進了守軍的人堆里！刀光如同匹練般卷起，瞬間帶起一片血浪！

如同打開了泄洪的閘門，一個又一個的潘軍銳卒躍入垛口！沉重的兵器瘋狂揮舞，與倉促迎戰的、同樣被恐懼和瘋狂支配的王家守衛絞殺在一起！狹窄的垛口城墻瞬間化作絞肉機！斷肢殘臂橫飛，慘叫與怒吼交織！后續的步卒沿著越來越多的云梯，如同黑色鐵流，源源不斷地注入這座血肉磨坊！

正門，這處王家耗費無數金錢、心血經營多年，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命脈防線，在外有潘鳳這尊破城魔神以剛猛罡氣強行撕開缺口，內有死士登城近身搏殺制造混亂的雙重打擊下，如同被重錘擊打的琉璃，剎那間布滿了裂紋，旋即轟然崩塌！

巨大的豁口被撕開！

緊隨其后被推近的沉重樓車，如同巨人的腳步，“轟”地一聲緊緊抵在墻上！更多的通道被架設！越來越多被血色和殺意染紅了雙眼的聯軍士兵，嘶吼著攀上城墻，或直接從被潘鳳間接削弱、后方又被混亂抽空的城門區域涌入堡內！

地獄，不再僅限于核心宗祠的火海。

它已徹底蔓延到堡內的每一條狹窄巷道！每一座緊閉的院落！火光、濃煙、流淌的血水、刀兵交擊的尖銳碰撞聲、垂死者無力的慘嚎、施暴者瘋狂的叫罵，構成了一曲地獄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