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納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此刻,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為何之前數次提出視察礦區,索利斯家族的人——那些名義上的城邦礦業掌控者——總是百般推諉,用層出不窮的理由搪塞。而實在搪塞不過時,便會派專人陪同,沿著他們精心規劃的路線行進。那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與眼前這地獄般的場景判若云泥。
那時,他看到的是厚實的鋼柱支撐著寬闊的礦道,洞壁整潔,處處彰顯著對礦工安全的重視。礦工們穿著雖有巖灰、卻也稱得上齊整的工裝,眼中甚至閃著光彩。上前交談,對方還能吐出幾句帶著雅言的得體回應。
合著,當時的他被人當猴耍了。
康納向前一步,準備向梅林請罪,雖然這件事情發生在很遠了,但城邦工業和礦業的局勢不用腦子都肯定要比文書上面所反映的情況更要糟糕,這些都是他這個統治者和管理者的失職,他必須為此負責。
身處康納左后側的凱撒里昂大師,或許是場中唯一心情未受太大影響的人。
他那只機械義眼無聲轉動,掃描著支撐礦洞、已然腐朽的圓木,精密的光學鏡頭下,連木紋里的蟲蛀痕跡都清晰可見,嘲諷的嗡鳴在他胸腔深處響起。
這幫索利斯家的人,膽子真是大得沒邊了!
就算再怎么偷工減料、尋找替代品,也不能把支撐用的鋼材直接換成朽木,把采礦機械臂換成最原始、甚至破爛不堪的鐵鎬鋤頭!
‘真是自尋死路?!瘎P撒里昂冷然評判。隨即,一股慶幸油然而生——幸好他一向鄙夷家族中那些庸碌之輩。在機械學派崛起之初,他就果斷拒絕了那些廢物想要攀附的請求。否則,若任由他們借著自己的名頭為非作歹,他傾注心血建立的學派恐怕早已灰飛煙滅。
當然,心思電轉只在剎那。
歷經教訓的機械大師深諳表忠之道。
他同樣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步,準備以最嚴厲的措辭痛斥索利斯家族的腐敗墮落,同時鄭重聲明自己的機械學派絕無此等蠹蟲,并將立即呈交切實可行的技術解決方案,以此證明自身的價值與絕對的忠誠。
...
然而,兩人的動作與醞釀中的言辭,卻被梅林一個簡單而決絕的手勢無聲地打斷了。
一個簡單的動作,瞬間扼住了康納即將出口的請罪言辭,也凝固了凱撒里昂大師醞釀中的慷慨陳詞。抬起的手掌,將他們所有急于表達的情緒、忠誠與解決方案,都停滯在了帶著土腥味的空氣之中。
梅林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去理會癱軟在地、如同失去靈魂的肉塊般毫無生氣的巴索·索利斯,以及這個姓氏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腐朽,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線與彌漫的粉塵,徑直投向礦洞幽深處。
他邁開腳步,走向礦洞深處。
而在梅林的眼神示意下,康納和凱撒里昂大師沉默地跟在后面。
他們深入了一段距離,避開了那些仍在原始勞作的礦工區域。最終,在一條明顯已被廢棄、空無一人的支脈礦洞盡頭停下,這里遠離了嘈雜的敲擊聲,只有水滴從巖頂落下的單調回響。
梅林伸出手輕點。
同時,在思考回憶著什么,手指也隨著想起來的內容進行劃動,這是在預搭建無限采礦機,不同于游戲當中的即時搭建,這個系統中的建造功能則多了一個預搭建功能,在預搭建完成后,意念微動扣除相應存儲在背包當中的方塊或是用于兌換這些方塊的成就點數便能生成。
梅林沒有一開始就兌換【沉浸工程模組】,這太貴了,成就點數在不多的情況下需要用在鋼鋒上;
他想要試試成本為41點數,由拉桿、粘性活塞、紅石電路、方塊構成的無限采礦機能否承擔這個開采任務。
剎那間——
空間被無形的力量短暫地扭曲、折疊。
微弱的白光一閃即逝,伴隨著極其輕微的、如同紙張撕裂般的聲響。
一個奇異的裝置憑空出現在梅林面前的地面上。
它由某種深色的、紋理粗糙的方正木塊構成主體框架,結構簡單到近乎原始,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密感。木塊之間嚴絲合縫,表面刻印著意義不明的幾何紋路,在礦洞的微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裝置的幾個關鍵節點,鑲嵌著非金非石的暗色晶體,正散發出極其微弱的脈動光芒。
不得不說,這源自游戲的造物,在現實中顯形后,竟有一種粗糲而神秘的工業美學。
現在,是檢驗它效用的時刻。
白霧托起沉重的采礦機,將其平穩地推向一處裸露的、泛著金屬冷光的未開采礦石壁。
梅林的手指搭上了裝置側面那根簡陋的木制拉桿,輕輕一拉。
嗡——
裝置核心發出一聲低沉而穩定的啟動嗡鳴。
粘性活塞桿猛地向前探出,它那覆蓋著特殊粘附材料的端面,精準地貼上了礦石冰冷粗糙的外壁。
就在接觸的瞬間——變化發生了。
被活塞吸附住的那片礦石區域,被無形的巨力瞬間揉捏、壓縮。巖石的紋理、礦物的結晶結構,以一種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發生了劇烈形變坍縮。
幾乎是在同一剎那,一個邊緣銳利、表面光滑、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標準方塊——其體積與活塞端面完全一致——憑空出現在活塞的粘附面上,它取代了原本凹凸不平的礦石表面。
緊接著,活塞桿迅捷地收縮回原位。
就在那金屬方塊脫離巖壁、隨著活塞后撤的瞬間——
它表面的冷硬金屬光澤如幻影般褪去,結構瞬間崩解、還原。
嘩啦!
一堆大小不一、棱角分明、閃爍著原始礦物光澤的礦石塊,散落在了活塞下方的地面上——正是被開采、粉碎后的正常礦石,這便是無限采礦機在現實當中的運轉原理。
...
礦洞深處,水滴聲和采礦機單調的嗡鳴在回蕩。
康納站在梅林身后,目睹了這匪夷所思的“采礦”過程。
那憑空出現的裝置,那將堅硬礦壁瞬間化為標準方塊、又崩解為礦物的詭異力量。
對此,康納只是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喉結本能地滾動,隨即,那絲震驚便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便迅速沉沒下去。
接二連三的神跡,早已將他的承受閾值拔高到一個他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境地。
而凱撒里昂大師,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當那裝置憑空出現時,他那顆精密的機械心臟便猛地一滯,義眼的掃描光瘋狂閃爍,這是何等的機械之美!
然后,便是徹頭徹尾的震驚!
粘性活塞伸出,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物理接觸——沒有巨大的沖擊力,沒有復雜的鉆探結構,沒有能量光束的切割……一次接觸,巖石和礦石就以一種完全違反物質守恒定律、徹底顛覆他所認知的物理學根基的方式,被瞬間重塑成一個標準方塊,那過程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一種他窮盡畢生鉆研的機械學、材料學、力學都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的底層邏輯在生效。
巨大的荒謬感和認知被徹底顛覆的眩暈感席卷了凱撒里昂大師。
在這極致的震撼與混亂中,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響:
‘如果……如果是我去拉動那個杠桿……會發生什么?’
‘會是一樣的嗎?’
...
就在這時,梅林平淡的聲音打破了礦洞的寂靜,也擊中了凱撒里昂心中翻騰的渴望:
“凱撒里昂。”
機械大師渾身猛地一顫,幾乎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身體,那只完好的眼睛和冰冷的義眼同時聚焦在梅林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你來。”梅林簡單地示意了一下那根拉桿。
沒有猶豫,也無需再思考。
那個念頭早已吞噬了凱撒里昂的所有理智和敬畏。
他幾乎是踉蹌著、又帶著一種朝圣般的急切撲到裝置前,金屬義手帶著輕微的嗡鳴握住了那根粗糙的木桿。
深吸一口氣,凱撒里昂猛地拉下了拉桿。
嗡——
同樣的低沉嗡鳴響起。
粘性活塞桿再次猛地探出,精準地貼上了剛才開采點旁邊另一塊裸露的礦石壁。
接觸、坍縮、標準方塊生成、活塞回收、方塊崩解。
嘩啦!
又一堆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礦石塊散落在地,與之前那一堆幾乎毫無二致。
過程完美復現。
凱撒里昂保持著拉動拉桿的姿勢,僵在原地。他那只機械義眼的數據流瘋狂刷新,捕捉著每一個瞬間,卻依然無法解析那超越常理的規則是如何生效的。
他成功了,驗證了現象的存在,卻離理解它更遠了。
梅林沒有理會凱撒里昂的石化狀態,他的目光掃過地上新出現的礦石堆,又看了看那臺采礦機。
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一臺41點……’成就點數的消耗在梅林心中無聲計算。
采礦機的運作周期清晰映在他腦中:伸出、接觸、生成、回收、崩解、散落……效率遠超人力,卻遠非他構想的自動化洪流。人工拉動拉桿是效率的桎梏,散落的礦石還需額外收集。
‘取代城邦那些原始的采礦機械臂?性能綽綽有余,足夠碾壓那些笨重的鐵疙瘩?!?
梅林冷靜評估。
‘但成本……41點一臺……’
‘用寶貴的點數去換取基礎礦物?虧本買賣!’
他的思緒瞬間跨越,錨定了那個更強大、也更貪婪的選項——【沉浸工程模組】。
1200點的天價,足以瞬間榨干他此刻的全部積累。
然而,梅林眼底深處,屬于賭徒的光芒驟然亮起,銳利而瘋狂。
賭了!
沒有半分遲疑,他做出了選擇。
一股決絕的意念在腦海中下達指令,將那辛苦積攢的1200點成就點數——孤注一擲地——全部押上!
他賭的,是一場由工業與礦業劇變掀起的滔天巨浪,賭這場巨浪所能帶來的回報,必將百倍、千倍地吞噬掉這區區1200點的投入!
【玩家已兌換沉浸工程模組】
【正在生成...】
【模組加載完成...】
...
凱撒里昂大師尚沉浸在無限采礦機帶來的、足以碾碎他畢生所學的認知崩塌中。
更宏大的劇變,在他尚未從上一個震撼中緩過神來時,便已粗暴地撕裂了他的視野!
白霧彌漫。
熾烈的天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下,瞬間驅散了在礦洞時的昏暗。
凱撒里昂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本能地瞇起眼睛,他那顆血肉眼球被淚水模糊,而機械義眼則在過載的邊緣瘋狂調整著感光度。就在這炫目的光暈中,他看到了——
神跡!
或者說,是超越了他貧瘠想象力所能觸及的、純粹的工業偉力!
就在梅林揮手所指的方向,在那片索利斯家族上報文書里描繪得天花亂墜、實則被高墻圍起用以掩蓋其貪婪與無能的巨大空地上......一座龐大、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與澎湃動能的工業之城,憑空拔地而起。
陽光如聚光燈,清晰地照亮了這不可思議景象的每一個細節:一個又一個帶著鉆頭的青銅色機械人在生產線上組裝完成排列在一起、等待著運輸礦物的懸浮車正停留在軌道上、冶煉金屬的巨大熔爐靜靜地屹立在此......
完整的、自成體系的的巔峰工業文明的縮影;
蠻橫地占據了那片謊言構筑的空地。
他剛剛才勉強接受了那臺小小的、詭異的木制采礦機對物理規則的踐踏,那已經將他推到了認知的懸崖邊。而現在,梅林只是揮了揮手......一片規模宏大的、科技造詣深不可測的工業區,便如創世般降臨!
這神跡般的一幕讓凱撒里昂不由地想起自己所翻閱的第一本機械書,也是將他帶往機械之路的啟蒙書,那是一本存放于馬庫拉格圣殿之中的古籍,泛黃的羊皮紙上記載著比開拓紀元更為久遠的輝煌時代,那時的人類執掌著超越諸神話語的科技偉力。
在典籍的末章,作者以浸透無盡惋惜的筆觸,銘刻了一個如雷貫耳、卻又縹緲如傳說般的名詞:
STC技術——標準建造模板系統!
那被描述為保存著人類所有科技火種的復合型處理圣物,是人類文明的終極智慧結晶。
他曾以為那不過是飄渺的神話,是先人遙不可及的幻想。
直到此刻。
直到眼前這片由無上意志瞬間構筑的工業神國降臨!
“至高無上的存在!”
“萬機之神,歐姆彌撒亞!”
凱撒里昂跪伏在地。
他忘我地、一遍又一遍地歌頌著這突然烙印在他機械核心中的神圣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