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八仔的鄰鋪是個沂蒙山區來的小伙子。他個頭不高，少言寡語，卻活生生的一身漢子氣。雖然初來時，他不愛搭理種八仔，可漸漸還是同種八仔混熟了。他告訴種八仔，自己叫牛壯，家中還有三個弟弟，今年他已滿十九歲了。他出來干活是偷著跑出來的，想為爹擔點生活擔子。

牛壯生活極簡樸，幾乎頓頓是大煎餅，連咸菜都很少買。他的床鋪下面總有一捆大蔥，煎餅卷大蔥是他的“保留節目”。他對種八仔說，這個工程結束后，他可賺一千多元錢。到時把錢往家一寄，娘不定多高興呢。別看眼下都叫嚷農村都富起來了，其實真富起來的還不都是城邊子那些靠掏城里人的腰包才肥的。一千元錢在沂蒙山老區那可解決大問題了！

北國初冬的第一場小雪飄飄灑灑地降落了，工地上一片潔白。可鄒老板仍不許大家停工，逼著民工們爬到腳手架上干活。落了小雪的跳板本來就夠滑的，再淋上些水，人走在上面幾乎寸步難行。牛壯是負責給砌磚的人上水的。他提著水桶一步步艱難地在跳板上挪動著。在他往上一層跳爬時，水桶刮在一根六尺杠上，一歪，眼見著他歷盡艱辛提來的水就要傾其全部，他一急，松開了扶著架子的另一只手，向水桶撲去。結果慘劇發生了。牛壯從五樓高的跳板上跌下去。雖然下面有安全網，但在下落時，他的腿撞在六尺杠上，命是保住了，左腿卻因粉碎性骨折，被從膝蓋上端截肢了。

牛壯悲痛萬分。一個壯實的小伙子，千里迢迢來闖世界，大錢沒賺成，反落個終身殘疾，后半生怎么辦呢？牛壯無臉這樣回去見爹娘，他懇求老板再留他幾年，等賺了點錢再走。他對老板說，我可以在工地上打更、燒水，干零活什么的。老板臉一翻：“為你醫病我花了兩千多元，你來半年總共才掙多少？我不讓你還錢就好大的面子，還想永遠賴在我這？發生任何人身事故責任自負，這是合同上寫好的，想抵賴嗎？”

小伙子是個倔強的漢子，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常來工地檢查工程質量的甲方代表都為之氣憤了。他勸牛壯去法院告鄒老板。可小伙子說啥也不去。他捶著自己的半截斷腿說：“俺是個爺們，哪能干娘們事，說出的話，釘進的釘，當初簽了字，一輩子永不反悔。”

牛壯終于走了。他腋下夾著拐杖，頭扛著小行李卷，一瘸一拐地離去。臨行前，他深深地對種八仔說：“適可而止，別求一斗，不大離就回家走吧，別落我這么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