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蜷縮了多久,宋三生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醒的。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來自不遠處的老姜隊長。
他掙扎著坐起身,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抗議,尤其是那只被“異核”灼傷過的右手掌心,此刻更是傳來一陣陣鉆心的、混合著麻癢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試圖從那焦黑的皮膚下破繭而出。
礦洞里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但宋三生的耳朵似乎比以前靈敏了些,他能清晰地聽到老姜那如同破風箱般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其中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隊長?老姜?你怎么樣?”宋三生摸索著向聲音源頭爬去,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干渴而嘶啞得厲害。
“咳……咳咳……死不了……暫時……”老姜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隨時會斷掉,“小子……外面……什么動靜?”
宋三生側耳傾聽。那如同萬馬奔騰般的“裂痕潮汐”的轟鳴聲,似乎……比之前減弱了一些?雖然依舊能聽到遠處傳來各種邪魔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和嘶吼,但那種毀天滅地般的能量奔流感,確實沒有那么強烈了。
“好像……好像潮水退了一點?”宋三生不太確定地說,“但外面肯定還是一片‘邪魔當道’的‘和諧’景象。”
“退了就好……退了……就有機會……”老姜喃喃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但也透著一股油盡燈枯的虛弱。
宋三生挪到老姜身邊,借著從洞口縫隙中勉強透進來的一絲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因裂痕潮汐而顯得更加詭譎的暗紫色天光,他隱約看到老姜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身上的傷口顯然比宋三生自己要嚴重得多,尤其是腹部那道被掘地蠕蟲首領尾刃掃中的巨大創口,雖然經過了簡單的包扎,但依舊有暗紅色的血液不斷滲出,將他身下的石板都染上了一層濕滑的暗色。
“隊長,你撐住!”宋三生心中一緊,他雖然滿嘴騷話,但并非鐵石心腸。老姜這個一路都在“修理”他的糙漢子,在最后關頭卻用身體為他擋了一下,這份情,他還是記著的。
“撐……撐不住了……”老姜苦笑一聲,呼吸如同游絲,“小子……我恐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咳咳……”
“別說傻話!你不是還說要用我的‘粉紅毛毛兔’給我通X眼嗎?我還沒給你這個機會呢!”宋三生試圖用他那套插科打諢來活躍一下氣氛,但話說出口,卻連他自己都覺得干澀無比。
老姜似乎被他逗樂了,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你小子……這張破嘴……倒是……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他喘了口氣,繼續道:“聽著……‘毛毛兔’……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那把槍……也不是凡物……”
“那是,我可是‘天賦異稟的倒霉蛋’,我那把槍是‘被詛咒的少女心殺器’,一般人誰能有這配置?”宋三生強笑道。
“別打岔……聽我說完……”老姜的聲音越來越低,“上面那些大人物……把你弄到我這兒……恐怕……也沒安什么好心……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你這種‘異數’……要么是神兵利器……要么……就是必須銷毀的……隱患……”
宋三生沉默了。他知道老姜說的是實話。陸焚看他的眼神,從來不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把槍……很強……但也……很邪……”老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了不遠處那桿斜倚在洞壁上的“粉紅毛毛兔”上,“我能感覺到……它里面……有東西……非常非常……恐怖的東西……你要……小心……別被它……吞了……”
“我知道。”宋三生低聲道。他何嘗不知道“粉紅毛毛兔”的邪性。每一次握住它,他都能感覺到那股冰冷、暴戾、渴望殺戮與毀滅的意志,如同毒蛇般盤踞在他靈魂深處,時刻準備著將他拖入深淵。
“還有……你那個……‘看女人的毛病’……”老姜突然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古怪的意味,“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但……盡量……別在戰場上……發作……太他媽……丟人了……”
宋三生:“……”我謝謝你啊隊長,臨死前都不忘扎我一刀是吧?
“噗……”老姜似乎想笑,卻又牽動了傷口,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小子……你是個……好苗子……比我們這些……只知道死守的……老骨頭……有沖勁……也……也更他媽的……會惹麻煩……”
“震旦……需要你這樣的人……但也……容不下……太出格的人……”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風中的殘燭,“活下去……‘毛毛兔’……用你那把……破槍……好好活下去……替老子……多殺幾個……邪魔雜碎……”
“替我……看看……裂痕……平息后的……震旦……是什么……模樣……”
老姜的聲音,最終消散在了礦洞深處的黑暗與死寂之中。他那只緊緊握著宋三生胳膊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去。
宋三生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他能感覺到,老姜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冷。
這個滿嘴粗話、脾氣暴躁、但在最后關頭卻用生命為他爭取了一線生機的中年漢子,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個陰冷、潮濕、無人知曉的廢棄礦洞里。甚至連一句像樣的遺言,都沒能說完。
宋三生伸出手,輕輕合上了老姜那雙依舊圓睜著、似乎還殘留著對故土最后一絲眷戀的眼睛。
“老姜……你放心……”他低聲說道,聲音沙啞得像是生了銹的鐵片,“我會活下去的。我會用‘粉紅毛毛兔’……捅穿所有擋路的邪魔……然后……我會親眼看看,這操蛋的世界,到底還能操蛋到什么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樂子人”的本能吐槽。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他將老姜的尸體小心地挪到礦洞更深處一個相對干燥的角落,又將那把斷裂的砍刀放在他身旁。做完這一切,他重新回到洞口附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洞外的“裂痕潮汐”的轟鳴聲,確實比之前減弱了許多。雖然依舊能聽到邪魔的咆哮,但那種鋪天蓋地的能量壓迫感,已經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生機,似乎真的出現了一線。
但也可能,是更大的危機在醞釀。
宋三生看了一眼斜靠在洞壁上的“粉紅毛毛兔”。那簇粉色的槍纓在黑暗中似乎依舊散發著某種難以察覺的微光。
他伸出手,緩緩握住了冰冷的槍桿。
這一次,他沒有感受到那種強烈的意志沖擊,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金屬與血肉交織的熟悉觸感,以及一種……躍躍欲試的“渴望”。
仿佛這把槍,也在期待著重返戰場。
“走吧,我的‘好搭檔’。”宋三生低語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決絕,“讓我們去看看,是外面的‘驚喜’先找到我們,還是我們……先給它們一個‘驚喜’。”
他用槍桿支撐著自己站起身,蹣跚地走向那被亂石和朽木勉強堵住的洞口。每一步,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