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照,埃芬的鹿皮靴碾碎了一具蜷縮的孩童骸骨,腐肉早已被禿鷲啄空,只剩幾縷亞麻布條黏在泛綠的骨架上。
要入夏了——當然,按照聯盟通用的季節計算法,現在正值12月末的冬天。
次大陸氣候適宜,常年夜冷日暖,季節的影響倒也沒那么大。
埃芬蹲下身,指腹抹過脛骨上細密的齒痕——這不是野獸的牙印,人類的犬齒在骨頭上刮出了交錯的溝壑。
他帶來的幾個人類士兵已經不安地有了退意,雅克還好,他見過這等規模的饑荒,但貝爾多尼常年接受亞珊庇護的農民哪見過這副赤地千里的慘況?
饑荒在貝爾多尼也是有的,但從不至于產生如常巨大的、滅絕生靈的慘況,因為教會最重要的職責便是賑災。
“俠盜雅克,你怎么不動容呢?亞珊分明在垂淚呀,祂的子民正在這活煉獄里受苦。”約翰是和雅克玩的比較好的士兵,半是埋怨半是好奇的低聲數落著同伴,眼角還不忘偷窺精靈長官蹲在地上神神秘秘的舉止。
‘俠盜’是軍團中的伙計在一次吹噓中了解雅克生平后的誑大、戲謔、揶揄的‘外號’。
雅克斜看了一眼約翰,不冷不熱地反嘲:
“小鳥約翰,亞珊的慈悲要關照的事物可多著呢,這樣的災難世界上每天都有,你就當我神圣的眼淚都流干了吧!”
“也可能是沒良心,嘿,當心被異端捅你屁眼,我聽說那些罪人往往都是被異教徒插死的。”另一個士兵也來插話,三人開始低聲吵鬧,直到前面的精靈長官站起來。
熱風卷著沙粒掠過龜裂的農田,遠處歪斜的谷倉像被掏空的巨人腹腔,木板縫隙間滲出黑紅色霉斑。
埃芬看了一眼后方的人類,示意他們跟上,梭羅士已經先一步在各處設立了臨時戍衛區,路上倒是沒遇見什么阻礙。
埃芬冷淡的視線掠過路邊一灘灘焦黑,以及一只騎著矮盜龍飛奔過的靈蜥,坑里的炭燼就是納垢教徒的遺留了。
他接管南方鄉下的第一條命令就是清除任何表現出明顯畸變的人類。
按照將軍的命令,他得盡快平息當地萬物會余孽引起的混亂。
走進村子,幾個衣衫襤褸的農民正用石斧劈砍倉柱,木屑紛飛中露出內壁——本該堆滿麥粒的夾層里,密密麻麻的蛆蟲正在啃食早已霉變的谷殼,那是前幾天剛發下來的救災糧。
當然,救災糧絕不止這點,得多虧了人類自作聰明的貪腐,否則這時候他也不知道該從哪里重新弄來吃的了。
埃芬攔下一只靈蜥:
“去城里抄幾家富戶,尤其是經手了糧食轉運的家族,挨個查,對賬一下,全都能找到動手的由頭,家產變賣成糧食也一并運來。”
靈蜥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的領命,帶著一隊蜥人去往城中。
情況很糟糕,一些潛伏在災民中的納垢教徒不擇手段的破壞賑濟糧,那些鄉民看向埃芬這伙外來者的眼神中有的也是警惕和冷漠。
由于梭羅士的行動,村莊中已經沒了顯眼的邪神神龕和有畸變的人類,但肉體上的墮落好甄別,精神上的皈依卻是無從辨認。
這些鄉民似乎真的以為那瘟疫之王是來拯救他們的救主...埃芬有些頭疼,他從不迷信,也不怎么了解迷信,眼下正是陷入了僵局。
陶瑞爾冠軍的視線掃過村莊時途徑他帶來的短命種,一個鬼點子就像‘詭詐之神’洛伊克的耳語,止不住的在精靈腦中成型。
——既然這些短命種都同樣的迷信,那為何不派他們去跟當地人宣傳,使當地人從迷信黑暗大能變成迷信他的將軍呢?那蠢是蠢了點,但也好過把靈魂獻給邪神。
埃芬打了個響指,使他帶來的一個戰團的人類都看過來,他清了清喉嚨,滿是磁性的嗓音傳遍了村中心的空地:
“這些短命種已經走向歧途了,帶上你們的刀和劍!以及救濟的吃食,讓這些短視的愚民知道是誰在拯救他們!
是古圣在人間的化身,先古英靈的轉世,圣維克托林的選民在向他們分享浩瀚到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仁慈!
去傳播神的真意!別讓你們的姊弟墮入惡魔的誘騙魔網!”
那一個個圣戰士兵聞言就興奮起來,其中的修士隱約覺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妙,但也想不出什么問題,便也領命。
隨著眾人一哄而散,去靈蜥在各處設立的救災賑濟處講道時教士們才意識到——怎么能讓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士兵也去宣講?神的真言固然是好的,但是久經凡俗之口必然會被夸大、扭曲,豈不是亂了套?
又有一些修士認為釋經權被亞珊交給世人,就連六神都如此信任祂的子民,作為牧者更不該說道。
只要別與圣座相忤,隨他們怎么說都行。
無論如何,這些圣戰士已經猛虎脫韁地將熱情傾注到了他們喜歡的事業了,甚至還有機靈鬼寫信傳訊城里的同伴,打算讓更多無所事事的戰友來幫忙傳播神的福祉。
埃芬掛著隱約的笑容,目光從逐個拉人講經的士兵們身上收回。
這下總該妥了,短命種要是愛迷信,那就讓他們迷信。
那些人類士兵起先還是一個一個的拉人,重復相似的話語和自己從不知哪聽到的、關于大維茨洛珀茨特利的故事。
隨后也都學起聰明的同伙,直接到災民必然會去的領糧處,把糧食說成是神的恩澤,順帶著講幾個故事向災民傳道。
到晚些時候,又從城市方向來了一群士兵,他們是完成了將軍委派的任務后出來加班的,當然,這也可以說是他們的愛好,最熱枕的教士也得羞愧于這些士兵表現出的宗教熱情。
埃芬已經離開了這些村子,繼續深入災區。
越是深入,埃芬的面色越是凝重。
梭羅士似乎未能完全肅清災區內部的隱患,或者說,這些隱患懂得躲藏,沒那么容易清除。
游俠冠軍離開了正途,在荒田和溝渠中潛行,循著人煙搜查。
沿污濁的水流抵達一片池塘旁時,他的視線聚焦在池塘畔的三月神殿——現在應該叫它納垢神廟。
曾經的月神殿如今爬滿肉瘤狀的藤蔓,畸形的活力讓綠色有種病態的感觸,藤條上懸掛的陶罐滴滴答答漏著粘稠的液體。
埃芬簡單施了個法,放大自己的視力,他看清了殿內祭壇旁正在等候‘救濟’的信徒,以及遠處推著板車走向神廟的、五個戴著樹皮面具的壯漢。
車上鐵桶里翻涌著灰綠色的濃湯。
這些黑暗教徒都進去歡聚了,分食的村民爭先恐后伸出碗,湯勺撈起的根本不是谷物——那是仍在抽搐的田鼠幼崽,裹著菌絲組成的“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