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陰暗。
“轟隆隆!轟隆隆!”
洛邑城那古老斑駁的城門緩緩開啟,稀拉拉的人群開始進出。
這些人多半是給城內運送蔬菜,以供城內的王室貴族。
城外是成片的井田,依附于王室的庶民依然要為王室耕作。
自三家分晉,文侯用李悝變法,“盡地利之教”像天降的隕石,轟然砸向原本便搖搖欲墜的井田制。
但洛邑是例外,這里是周王室正統之所在,所見一切還是數百年前的模樣,只是人心不知還是不是原來的樣子。
人群中有一位灰白長袍的中年士子十分搶眼。讓人眼前一亮的不是他樸素的衣著、普通的相貌,而是他那不羈的神情以及時刻透著狡黠靈動的目光,他的這些特質與這里老舊的城墻、茫然麻木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信步從城內走出城外,回首望著城門樓,眼中帶著不屑。
“這一眼便是為你送行,他日我必兵臨三川!”自言自語之后,男子邁開大步漸漸消失在北方。
自王城向北直行五十里便是有名的孟津渡。
孟津渡,因地處孟津而得名,是橫渡大河的重要津渡。其地理位置顯要,北扼山西,南控河洛,是連接大河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大河中下游河道寬闊,水流湍急,渡河不易,而孟津渡便是這一段河道上天然優良的渡口。
周武王“八百諸侯會孟津”討伐商紂王正是由此渡河。
天色越來越陰沉,風亦漸起,看樣子一場春末夏初的雨在所難免。
大河之上,波瀾起伏,來自魏國使節的船隊在波浪中上下起伏。
魏赫坐在船艙內,面色蒼白,強忍著不斷上涌的嘔吐欲望。
在他對面,年齡更長的朱倉也不好受,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密。
“還有多久到孟津渡?”魏赫拍著胸口問道。
朱倉剛要說話,突地捂住嘴巴,喉頭動了動,這才放下手,說道:“應當不遠了!”
魏赫看得直想吐,他連忙點點頭,看向船外以轉移注意力。
航行途中遇風雨,為策安全,朱倉決定在孟津渡臨時停歇,待風雨過后再啟程。
韓國在滅亡鄭國定都新鄭之后,但其勢力早已深入到洛邑周邊,此時的孟津渡早已在韓國的掌控之中。
魏赫也曾擔心,魏國既要伐韓,西行入秦怎么還敢路經韓國?
對于魏赫的這一擔憂,朱倉倒是不以為意。他寬慰魏赫,選擇的這條路又不是只有他們走,天下眾多商賈、行客出入秦國,走的幾乎都是這條路。況且,伐韓并未公開,韓國知不知道都兩說。倘若韓國從中阻撓,不正給了魏國出兵的口實嗎?
魏赫聞言不由惡意地猜想,或許老爺子或和倉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
這時,公孫曜掀開簾布彎腰進入倉內。
“公子,孟津渡到了!”
“好!噗!”魏赫臨天亮時尿了炕。
船終于停靠在岸邊,魏赫搖晃著身體艱難地跳上岸,哪料腳下一軟眼看摔倒在地,公孫曜眼疾手快扶住,魏赫得以避免摔個狗啃泥。
朱倉比魏赫還不如,但他不能休息,馬不停蹄地在侍衛的攙扶下,前往守衛在渡口的韓軍守衛交涉暫駐。
對于尋常行客,韓軍是不管的,但像魏國使團這種就必須往之報備,以免不必要的麻煩。
渡口不遠處有驛站,供來往行客、使團歇腳。
風大雨大,還未等到朱倉回來,魏赫就已經被淋濕半截。
“公子,不如先往石亭下避雨!”公孫曜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石亭。
魏赫抬頭望去,石亭下唯一人獨坐。他點點頭,兩人很快便進了石亭。
亭下乃一中年男子閉目養神,魏赫進來后拍打衣服驚醒了男子。男子微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魏赫與公孫曜,本欲斥責一句,卻發現公孫曜不像是好惹的主,遂閉嘴不言,繼續閉目養神。
魏赫有些不好意思,便拱拱手說道:“這賊雨天忒招人煩,我兄弟倆進亭避雨,擾了先生清夢,實在抱歉!”
男子見魏赫態度懇切,便不再計較,他看了一眼魏赫,問道:“汝自大梁而來?”
魏赫頷首道:“正是!先生何以知之?”
“聞你口音有大梁味道。說起來吾亦許久未回大梁矣!”男子嘆道。
“先生亦大梁人士?”
男子搖頭,“我乃安邑人,隨遷大梁,居數載。此后數載周游列國,未曾回去看一眼。”
原來是當年遷都時搬到大梁的安邑人,魏赫笑道:“吾亦如此!”
男子望向遠處忙碌的使節團,問道:“公子欲往何處?”
魏赫心中一驚,問道:“何以言公子?”
男子指著正在停靠的船隊,說道:“數載之前,我曾在大梁遠遠見過朱倉,”男子指著正從遠處蹣跚而來的朱倉,又說道:“且隨行之人亦多是官侍裝扮,公子定然朝廷之人。朱倉奔走打點,公子卻悠然自得,這正是表露公子身份的地方。”
魏赫露出驚訝的表情。
男子又道:“以公子之年紀,非太子申,亦非公子嗣,當是公子赫!”
這下魏赫真是驚呆了,他意識到這個男子定是非常之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此人不但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對大梁更是熟悉,這要是將老爺子他們的謀劃全參透,那可就不好了。
為何決定再試探一下,便問道:“先生不妨再猜一猜我之去向?”
男子略一沉吟,說道:“公子自東向西,定是使秦!”
“何以言之?”
男子卻搖頭不語。
魏赫也知道交淺不言深,便轉了話題。
魏赫向男子拱拱手,說道:“吾名魏赫,深為先生折服,敢問先生何人也?”
“吾乃張儀是也!”
“張儀!”魏赫失聲喊道。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過來避個雨,竟然碰到了張儀。結合男子剛才說來自安邑,魏赫幾乎可以確認,眼前的中年男子便是那個不久之后“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熄”的縱橫家張儀!
魏赫的表現讓張儀有些疑惑,他微皺眉頭問道:“公子如何知吾?”
呃...魏赫有些尷尬,畢竟這個時候的張儀還沒怎么出名,該怎么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