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木工課，車間里的空氣比昨天還要凝重幾分，仿佛能擰出水來。

陸琢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今天多了幾分審視的味道——他要檢查作業了。

【內心OS：審判日到了，不知道這幫臨時抱佛腳的家伙，能交出什么樣的“藝術品”。】

陸琢背著手，在各個工作臺之間踱步，像個巡視領地的孤狼。他每拿起一個學生制作的直角榫，車間里的溫度就下降一度。

“卯眼開大了，榫頭晃得能養魚。”

“你這榫肩，是拿斧子劈的？狗啃的都比這齊整。”

“尺寸不對，強行塞進去，木頭都裂了。你是打算用愛發電讓它自己愈合？”

冰冷無情的點評，一句接一句，砸在每個被點名學生的腦門上。有的臉皮薄的，被說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趙磊的直角榫，被陸琢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啪”一聲丟回桌上：“松垮無力，不堪一用。重做。”

趙磊哭喪著臉：“老師，我這已經是第三版了……”

“那就做第四版，直到它不再像一盤散沙。”陸琢頭也不回。

【內心OS：慘，太慘了。這老頭兒，簡直是人形自走差評機，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終于，陸琢的腳步停在了陳鋒的工位前。

陳鋒將自己精心制作的直角榫遞了過去。那木塊在他手中，還帶著昨夜專注的余溫。

陸琢接過，沒有立刻評價。他先是舉到眼前，對著光線仔細觀察卯眼的切割面，那邊緣平直得像用激光切割過一般。然后，他又用指尖摩挲著榫頭的打磨，感受那細微的弧度和表面的光潔度。他甚至將榫頭和卯眼拆開，又重新組合，整個過程流暢無阻，嵌合時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咔嗒】。

【內心OS：怎么樣，老頭兒？這手藝，夠不夠格上《國家寶藏》？雖然材料只是普通的白松，但哥們兒這技術，可是大師級的！】

周圍的學生們也都屏住了呼吸，偷偷打量著陸琢的表情。陳鋒的作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跟他們那些歪瓜裂棗完全不是一個次元的。那精度，那光潔度，簡直像是工廠流水線上用精密機床加工出來的。

就在陳鋒以為至少能得到一句“還行”的評價時，陸琢卻突然開口，語氣比之前批評任何一個學生時都要嚴肅：

“你這個榫卯，在開卯眼的時候，為了追求速度和內壁的平整，是不是用了多點定位，分層切削的取巧方法？”

陸琢的問題非常具體，直指核心。他描述的那種方法，聽起來就像是某種現代工程學上的精密加工步驟，而不是傳統木匠靠手感和經驗一點點鑿出來的。

陳鋒一愣。

【內心OS：我靠！這老頭兒是火眼金睛還是裝了透視掛？這都能看出來？系統給的優化方案，確實是走的這種類似分層銑削的路子，先精準定位幾個關鍵深度點，然后逐層快速去除余料，最后精修。效率高，精度也高，有什么問題嗎？】

他斟酌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是的，陸老師。我計算過，這種方法能最大限度減少材料損耗和修正次數，效率更高，也能保證最終的精度。”

陸琢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像一塊浸了水的青石板。

“高效？精度？”他重復著這兩個詞，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失望和壓抑的怒火，“做木工，求的是什么？求的是手、眼、心的合一！是匠人與木頭之間的對話，是千百次嘗試后積累的經驗，是對每一分每一寸變化的細致感悟！你這種方法，用一堆所謂的‘數據’和‘最優路徑’堆砌出來的東西，看似完美無瑕，實則失了木工的本真，丟了匠人的靈魂！這是投機取巧，不是真正的技藝！”

陸琢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一樣敲在眾人心上。

【內心OS：哈？失了本真？丟了靈魂？老哥，時代變了喂！現在講究的是科學方法，是技術迭代！我這叫運用先進生產力，怎么到您這兒就成了歪門邪道了？難道非得一刀一鑿，鑿得滿頭大汗，返工七八次，最后做出來一個勉強能用的東西，才叫有靈魂？那不是靈魂，那是跟自己過不去！】

整個車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陳鋒，又看看陸琢。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全場最完美、最無可挑剔的一個作品，竟然會遭到如此嚴厲的批評。

趙磊他們幾個更是面面相覷，替陳鋒捏了一把汗。

陳鋒張了張嘴，想辯解幾句。比如“技術本身沒有對錯，關鍵看怎么用”，或者“傳統也需要與時俱進，不然就會被淘汰”。但當他對上陸琢那雙不容置疑，充滿了對傳統技藝近乎偏執的堅守的眼睛時，那些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位老師傅之間，可能存在著一條難以逾越的認知鴻溝。這不是技術層面的分歧，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的碰撞。

陸琢將那個完美的直角榫重重地放在工作臺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個作業，算你通過。”他的聲音依舊嚴厲，“但是，這種只追求表面光鮮，不重過程感悟的心思，以后不要再用在我的課堂上！木工之路，從來就沒有什么捷徑可走！”

【內心OS：得，您老說啥就是啥吧。反正技能點到手了，經驗也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但課還是得上的。】

陳鋒默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直角榫，入手冰涼。他心中五味雜陳，有點郁悶，有點不服，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陸琢。

陸琢已經轉過身，準備宣布下課。但就在他轉身的那個剎那，陳鋒似乎從他那依舊嚴厲的側臉上，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復雜情緒。

【內心OS：嗯？這老頭兒……幾個意思？】

“叮鈴鈴——”下課鈴聲適時響起。

學生們如蒙大赦，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開溜。

就在陳鋒也準備離開時，一個平時在班里不怎么起眼，戴著厚厚眼鏡片的男生，悄悄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陳鋒，你別太往心里去。陸老師……他其實……”

男生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然后用更低的聲音，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我聽說，陸老師以前有個最得意的弟子，天賦跟你一樣驚人，學什么都快得離譜。結果，就是因為太追求所謂的‘捷徑’和‘效率’，在一件非常重要的國寶級文物修復工作中出了大岔子，差點……差點把那件國寶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