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膳居中。

“老李，再來！”

“喔？那是王教諭他們？上回我兒子念書那事王教諭幫了忙，我過去一下……”

燒鯽魚、蔥爆羊肉、白斬雞等菜色逐一上來，方才的沉悶被逐漸忘卻，一陣推杯換盞，再度有了微醺之感。

隨著臨近飯點，寶膳居中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聲音變得嘈雜。

沈捕頭見到熟人，端著酒盞過去敬酒，李全、老周頭等也是吃著喝著，融入了開始熱鬧的氣氛。

秦長安安靜的坐在一角，自斟自飲。

在旁人眼中，剛進府衙當差、有些沉默寡言的“秦拭之”，竟好似無知無覺間隱去了身形，難以注意到半分。

在他體內，先天內勁流轉，每行過一個周天，便強上細微的一分。

“若是照這個速度，將先天境界修行圓滿，大約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

秦長安抿了一口酒水，思緒流轉。

修行之路，一步一個腳印。

在天變之前，從后天錘煉氣血筑基，到突破先天關隘，已經攔住了大多數人，于先天之境浸淫一二十年的人物，已可稱為武林名宿，再往后，便是內勁凝真、氣有神形，一代中寥寥無幾的武道宗師。

以及，在這之上，在天地不允許的情況下，創古來未有之奇跡的武道大宗師——

于不可能中，走到媲美天變后仙法中三品，那些摶弄水火、呼風喚雨的真正修士的地步。

唯一的武林神話。

“一年時間……”窗外風吹進來，拂起秦長安額角的一縷發絲，他輕輕放下酒杯。

天變之后，武道先天對應仙法第八品的內壯境。

內壯境界是用自身養出的一口氣息不斷洗蕩五臟六腑，不斷洗去雜質，將本我肉身向未來能承載種種不凡轉變，而先天則是不斷壯大自身的一股內勁。

這是量的積累，水磨功夫，從平常的呼吸吐納和體內先天內勁的渾厚程度，便能大致推算出一個人在這一層次待了多久。

秦長安抬起頭，看了一眼酒桌對面。

酒家喧囂，一同來的幾人里，沈捕頭過去敬酒，已被那一桌留住坐下，吆喝劃拳好不熱鬧，李全正和一位隔壁桌的同僚閑聊。

而干瘦的老周頭，已是喝的醉醺醺，一手小酒，一手夾白斬雞，悶哼悶哼的唱著一曲《取東川》。

“這一份書信來的巧，天助太祖成功勞，站立在營門高聲叫，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

在被他隱藏得極深的脈絡中，先天內勁循環往復游走，凝如液體，已可稱先天后期。

若是積累再進一步，凝液如汞，便是先天圓滿。

再之后天變之前的武道宗師，則是將先天內勁凝為真形、顯化于外。

放在如今，可稱之為凝真境。

秦長安眼眸輕輕閉起。

在他眉心玄關深處，承載無上武道之果的神形盤坐，以那一縷流轉的先天內勁為脈絡，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什么。

“先天境界需打磨一年，則凝真需要兩三年，斷路后的神罡、神通、神變三境則更為漫長，要消弭道傷、恢復完全承載第一世‘果’，靈肉合一，恐怕就是十幾二十年了。”

這是一場修行。

既是修補道傷，亦是一個境界一個境界的重新打磨根基，從更加高妙的角度，完善當初對這些境界修行、草創時不夠完美的地方。

十幾二十年很長，但和三百年的死寂沉淪比起來，卻很短暫。

秦長安抬頭看了看天，已經入夜的天空漆黑昏暗，月色銀鉤之外，幾點星辰忽閃忽滅。

看過那如眼眸眨動的星辰，秦長安收回目光，眼眸平靜。

重活一世，他很有耐心。

秦長安指尖輕輕敲了敲木桌，眼眸微閉，念頭流轉。

話雖如此之說。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將這中間的時間縮短。

乾坤內外，天材地寶無數，雖然尋常丹藥靈物往往只是短期見效，有揠苗助長之嫌，但天變之后，世上總有神奇。

如天變之初，有一位因天地變化而從先天突破至第三境凝真的新宗師，偶然間服下了一顆通體朱紅剔透的靈果，竟然內勁成罡，自然而然的邁入了中三品的層次，后來秦長安回過頭來完善武道中三品的修行時，對氣成真罡的理念，也有這一次突破的些許參考。

更莫說其他更罕見的仙藥了……

如后天境界可以由玄元易筋散等藥物輔助，后面的一個個境界，自然也有不同的特殊寶物，能夠不留后患的幫助修者盡快完滿一個境界。

“當年，曾經留下過幾顆種子……”指尖敲擊桌面的聲音隨意、輕微，卻不曾間斷。

自古未算勝，先算敗。

在前往洞庭湖前，秦長安曾以種種理由走遍江湖，留下過幾枚特殊的武道“種子”，為設想中的某些情況做準備。

如今的境況，正是其中之一。

這些種子極其的隱蔽、幾乎自晦。

就算時過境遷，種子流入俗世，也只會被當成一種有些奇特的自然所產，哪怕有人刻意去找，也不會有人發現屬于他的痕跡。

但在這些“種子”隨波逐流的時候，卻又會自然牽扯出一些或濃或淡的玄妙氣息，如蒲花般隨風吹蕩，不為人所察覺，卻成了秦長安有朝一日“醒來”時，找回它們的線索。

“霎……”

微閉著眼眸的秦長安，那端坐在眉心玄關處的真靈身形一縷元神力量垂落，演化出一道神秘的紋路，向著四周蕩漾開去。

這是尋找種子氣機的唯一法門。

東寧府天變之前就是東南要府、繁茂之地，天變之后更是成了注死驅邪院所在，地位特殊，繁榮更勝曾經。

但凡所過，必有痕跡。

秦長安并不心急。

一天找不到，便十天，十天找不到，便一月兩月……嗯？

秦長安睜開眼睛，平淡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訝異，看向了寶膳居的門口——

當元神之力掠過那里時，那枚用來感應種子痕跡的神秘紋路，輕輕一顫。

在那門口，幾個衣著著八、九品官袍、氣質一看就是出自大家的年輕貴人，走了進來。

這幾個人邁過門檻，看到酒家里喧鬧聲、葷段子不斷，為首者皺起眉頭，發出了一聲冷哼。

頓時很多人注意到了他們，酒家里的聲音明顯下降了兩個度。

李全本來倒起一碗酒，準備大口喝上幾口，看到進來的人，手里動作一頓，眼睛看向了正將一曲《取東川》唱得盡興的老周頭處。

“進退都要聽令號，違令遲早吃一刀……”

老周頭唱曲的聲音越來越低，渾濁的眼睛看著來人為首者，只有秦長安看到了深處閃過的不顯眼的陰霾。

他喃喃自語，聲音幾乎聽不見。

“東府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