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中的日子,像是被切割成一節節規整的方塊,不再像暑假那樣漫無邊際。開學日的喧囂漸漸落下帷幕,取而代之的是上課鈴聲、老師的粉筆字和同學們的竊竊私語。高一的生活,就這樣在帶著些許青澀和摸索的步調中開始了。
江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窗的下鋪給她帶來一絲熟悉的角落感。課堂上,老師的聲音在講臺上起伏,黑板上寫滿了新的知識點。她努力集中注意力,筆記寫得工工整整,仿佛這樣就能把昨天下午和開學日眩暈的那些不真實感都排除在外。但總有一部分的思緒,像漂浮的塵埃,無法完全沉淀下來。
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教室的后排。魏清越還是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像被特意框起來的一幅畫,與周圍的熱鬧和學習氛圍格格不入。他很少和其他男生交談,下課時也不會立刻加入那些勾肩搭背、大聲談笑的人群。他身上總是帶著一種安靜的、難以接近的氣場。
江渡默默地觀察著他。他的坐姿很端正,甚至可以說有些僵硬,背脊挺得筆直,仿佛身體隨時都處于一種戒備狀態。他的側臉朝著窗外,或是微微低垂,看著攤開在課桌上的書本。光影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那塊淺色的紗布依然貼在額角,像一個無聲的印記,訴說著他經歷過的暴力和傷痛。江渡想起他父親那一巴掌,心底總會涌起一種難以抑制的刺痛感。
她發現,魏清越雖然沉默,獨來獨往,但他的眼神并非空洞或茫然。當老師講到某個知識點時,他的目光會非常專注地投向講臺,或者緊盯著課本上的文字。那雙眼睛,不是那天在派出所對她時帶著“不領情”的漠然,也不是面對父親施暴時的“無所謂”,而是一種深沉的、帶著思考的光芒。仿佛他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只允許知識和思考進入他的世界。那種專注,與他外在的疏離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對比。
江渡感到自己像一個局外人。她不愛說話,融不進王京京那種熱火朝天的社交圈。她身體不好,需要小心翼翼地生活,這讓她覺得自己和同齡人有些不同,像是被隔開了一樣。她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看著同學們嬉笑打鬧,看著他們為了小事興奮或煩惱,總覺得那些熱鬧離自己有些遙遠。
而魏清越,他比她更甚。他的疏離更徹底,更明顯。他不是融不進去,而是根本沒有試圖去融入。他像一座孤島,屹立在班級這個熱鬧的海洋中央,任憑潮水喧嘩,他自巋然不動。他的孤獨,仿佛比她的更加深邃,更加難以觸及。
江渡在觀察魏清越的同時,也像是通過他來映照自己的孤獨。她想,也許他們是同一類人,身上都帶著別人看不見的傷口或秘密,所以才無法像其他人那樣輕松自在地融入群體。她的秘密是身體里的不確定性,他的秘密是過去和家庭帶來的陰影。這些看不見的重負,讓他們成為了這個青春舞臺上的寂靜焦點。
課堂還在繼續,老師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在耳邊回響。王京京在她旁邊認真地記著筆記,時不時低聲問她一個問題。林海洋坐在后面不遠,偶爾能聽到他壓低聲音和旁邊的人說笑。教室里充滿了各種細碎的聲音和氣息。
江渡的目光再次落在魏清越身上。他依然專注地看著書本,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為他清瘦的側臉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他的存在,像一個無聲的邀請,邀請她去探索那個被他緊緊封閉起來的世界。那個世界,或許像他那雙眼睛一樣,深邃而復雜,也或許,隱藏著與她內心深藏的某種東西,產生共鳴的可能。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課本。但魏清越的身影和他的眼神,已經像一顆石子投入湖面,在她心里激起了陣陣漣漪,無法平息。在這個新的環境里,她有了一個新的、無法忽視的觀察對象,而她的孤獨,似乎也因為感受到了另一種更深邃的孤獨,而顯得不那么孤單了。
她感到身體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疲憊,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灘上的細沙,不明顯,卻真實存在。她微微調整了坐姿,靠向椅背,試圖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梅中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她和魏清越的故事,也才剛剛開始,在各自的寂靜中,在彼此的觀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