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便利店外的雨停了。
城市蘇醒的聲音逐漸清晰,從街對面的早市一路蔓延到巷口的吆喝聲里。白晝靠在柜臺后打了個哈欠,眼角余光瞥見沙發上還蜷著一團。
她還在。
昨晚他以為她會在他睡著之后悄悄離開,但沒有。那女孩像一塊被雨水打濕的芯片,安靜地縮在毛毯里,毫無動靜,連呼吸都輕得像不存在。
白晝蹲下身,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沒有反應。
他試著叫了聲:“喂?”
她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先是茫然一瞬,像程序自檢,然后才逐漸聚焦到他臉上。
“早上好,”他語氣溫和,“你昨晚一直沒說話,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嗎?”
她抿了抿嘴唇,眼神低垂,像是剛開機的設備在緩慢讀取指令。
良久,她開口,嗓音極低:“安。”
只有一個字,卻像打開了什么。
白晝點點頭,“安……姓呢?”
她搖了搖頭,好像這個問題超出了她的記憶權限。
“你住哪兒?”
她再次搖頭。
白晝皺了眉。他一瞬間想到“失憶癥”這個詞,但隨即又否定了——她不像是失憶,她更像是從一段不存在的過去里,被剪貼到現實里。
“那手機,有嗎?”
她沉默幾秒,從口袋里掏出一臺手機。白晝接過來,卻發現早已關機,而且屏幕上有一道裂痕,像是墜落時留下的證據。
他去柜臺后給手機充電,接著打開水壺燒水,又翻出兩份速凍包子放進微波爐。整個過程里,安一直沉默地坐著,目光落在地面上,像個剛剛登陸地球的觀察者。
“你家人……不會找你嗎?”白晝將水杯遞到她面前。
她接過,低頭看了看,輕聲說:“不會。”
白晝微頓了一下,“那你現在準備去哪兒?”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環顧了一下這間小店,目光停留在貨架、天花板、還有墻上泛黃的“失物招領”字樣上。然后她問了一句——
“這里,能留下來嗎?”
白晝望著她,像是對著一段未經注冊的數據。他原本應該拒絕,便利店不是收容所,他也不是好心泛濫的救世主。
但鬼使神差地,他還是說:“暫時可以。你可以在這里幫忙打掃、整理貨物,我給你安排一張床墊……不過,要是有人來找你,我得報警。”
她輕輕點了頭。
那一刻她看上去不像是在逃避什么,更像是終于找到一個臨時的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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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白晝把后倉清理出一個角落,搬來床墊和毯子,又給她留了一本使用說明似的《便利店日常事務記錄》。他以為她會一臉困惑,結果她翻了一遍,動作冷靜且條理清晰,不出十分鐘便默默開始按表格標記補貨時間和品類。
那一刻他心里一跳。
像是看到什么熟悉又危險的影子。
傍晚,白晝蹲在門口抽煙,手指間夾著打火機沒點燃。他聽見身后有輕輕的腳步聲,回頭看去,是安。她站在門內,似乎不適應外頭的光線,抬手微微擋住眼。
“外面空氣不好。”她輕聲說。
白晝笑了下,把煙收起來,“好吧,你贏了。”
安沒有走開,只是站著看天。晚霞被高樓剪碎,光線流過她的側臉,那張臉像是從某種玻璃質地中雕刻出來的,沒有雜質。
“你昨天為什么會在店門口?”白晝終于問出這個問題。
安沉默了很久,嘴唇動了動,最后只說了一句——
“那是導航帶我來的地方。”
白晝愣住。
“什么導航?”
“我不知道。”她聲音很輕,“它說……這里是我該去的地方。”
白晝看著她,仿佛看見一張地圖在她眼底悄然鋪開,卻沒有任何通往“原點”的路。
他不再問了。只是點了點頭,像接受了這個詭異又無解的設定。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自己也不是個“有歸處”的人。
—
當晚,他把便利店的卷簾門拉下,燈光變暗的瞬間,安忽然開口問他:
“你為什么會一個人開店?”
他一愣,“我?大概因為……不擅長跟人相處吧。”
她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你呢?”
安垂著眼,“我……好像也不是很擅長。”
他們就這樣隔著貨架靜靜對視一瞬。空氣仿佛被濾過,剩下的只有那一點微弱的共鳴,像是夜晚機器間偶然互認了彼此信號。
白晝沒再說話,轉身回了柜臺。
而那一晚,他睡得比往常更淺,夢里隱約有燈光劃破黑暗,一直朝著便利店的方向走來。
像是某種命運的預設,在悄無聲息地加載中。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