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兄弟齊心

晨霧未散時，王強的破膠鞋已經踏遍了半條工人村。

他敲開老周家斑駁的木門，踹醒在煤爐邊打盹的二柱，連張四蹲在茅廁里都被他揪著后領拽了出來。

等陳嘯天踩著露水踏進倉庫時，二十來個身影已經擠在漏風的鐵皮棚下，有的搓著凍紅的手，有的往掌心哈熱氣，卻都直勾勾盯著門口。

“嘯哥！“王強第一個蹦起來，昨天還蹭破的指節上裹著塊藍布，“老周把他壓箱底的二鍋頭都帶來了，說要敬你！“

老周是碼頭上最年長的搬運工，上個月被收保護費的小混混扇了兩記耳光，捂著臉蹲在貨堆里掉眼淚的模樣陳嘯天記得清楚。

此刻這老男人卻紅著眼眶，用豁了口的搪瓷缸斟滿酒：“嘯子，哥幾個不是沒想過反抗。

可以前單打獨斗，人家拿鋼管往你腿上一掄，咱們連醫藥費都湊不齊。“他舉起酒缸，渾濁的酒液晃出漣漪，“昨兒看你拿扳手砸翻三個小痞子，我就知道——咱碼頭該有個領頭的了！“

“對！“二柱攥著拳頭，指節發白，“我媳婦懷孕五個月，上個月保護費漲到三十塊，我連奶粉錢都湊不出來。

再這么下去，我他娘的要去偷去搶！“

張四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從褲腰里摸出個布包，抖開是六塊帶著體溫的硬幣：“這是我攢了半年的，嘯哥要是用得著——“

“打住！“陳嘯天喉結滾動，上前一步按住張四的手。

他能聞到這些人身上混著汗味、煤渣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像極了小時候他蹲在廢品站里，被養父陳瘸子抱在懷里時的味道。“咱們不偷不搶，更不搞打打殺殺那套。“他掃過眾人期待的臉，“從今天起，碼頭的規矩由咱們定。

誰再敢來收保護費，先過我這關！“

倉庫里爆發出歡呼，王強蹦起來撞得鐵皮頂嘩嘩響。

陳嘯天卻瞥見老周悄悄抹了把眼角，突然想起上個月這男人蹲在雨里，把被撕碎的女兒學費單一片片撿起來的模樣。

他摸了摸懷里發燙的面板，【建立碼頭根基（進度1/10）】的提示在視網膜上跳動，更下方，王強的屬性浮出來：力量D+，體力D，武學E（未入門）——但聲望那一欄，正從“無“緩緩漲到“友好“。

晌午時分，張大山柱著根竹棍晃進倉庫。

他左胳膊還打著石膏，是上周替陳嘯天擋了記鐵棍留下的傷。“小崽子們嗓門兒倒大。“老頭扯過條破麻袋坐下，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我老伴兒煮的茶葉蛋，趁熱吃。“

陳嘯天接過蛋，蛋殼上還沾著灶灰。“叔，您傷還沒好——“

“少來這套。“張大山打斷他，渾濁的眼睛突然銳利起來，“我在碼頭干了三十年，見過太多愣頭青。

上個月李虎那撥人打斷劉三的腿，就是因為劉三想帶著弟兄們抗費。“他敲了敲自己的石膏，“你有血性是好事，但記住——黑幫背后是趙山河，趙山河背后是賭場、是碼頭上的貨輪。

你動他一根汗毛，人家能掀了整片天。“

陳嘯天捏著茶葉蛋的手緊了緊。

面板里趙山河的戰力等級C-像團暗紅的火，灼燒著他的視線。“我知道。“他說，“但總有人要掀這片天。“

張大山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和你爹一個德行。“他從褲兜摸出把生了銹的鑰匙，“我家后院有口老木箱，裝著我當民兵那會兒的警棍。

你要真打算干，拿去吧——比扳手趁手。“

陳嘯天接過鑰匙，指腹蹭過鑰匙齒上的凹痕。

他想起養父臨終前也是這樣，把半塊缺角的玉佩塞給他，說“活得像個人“。

接下來三天，陳嘯天每天天不亮就帶著弟兄們在廢棄貨場練拳。

他照著面板里“武學“屬性的提示，把從舊武俠小說里看來的架勢拆解成直拳、側踢、鎖喉，教給王強他們。

第四天傍晚，他蹲在墻角揉著發僵的肩背時，王強突然捅了捅他：“嘯哥，你這兩天總揉肩膀，是不是搬貨傷著了？

我知道巷子里有家心理診所，聽說能按摩——“

“心理診所？“陳嘯天挑眉。

“就那個蘇醫生開的！“王強撓頭，“春生媳婦產后抑郁，找她看過，說人可溫柔了。“

診所藏在一條青石板巷子里，門臉不大，玻璃上貼著“靜心理療“四個鎏金小字。

陳嘯天推開門，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淡淡薰衣草香撲面而來。

里間傳來翻書聲，接著是道清潤的女聲：“請進。“

蘇若蘭坐在藤編轉椅上，穿件月白針織衫，發尾用根青玉簪子別著。

她抬頭時，陳嘯天突然想起碼頭清晨的霧——那種清透里裹著暖意的白。“是肌肉勞損。“她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病歷紙沙沙響，“最近是不是經常做重復性動作？“

陳嘯天沒說話，脫了外套趴在按摩床上。

蘇若蘭的手指剛搭上他肩膀，他就繃緊了肌肉。“放松。“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你這里有硬結，應該是長期負重導致的。“

指腹按壓的力道不輕不重，沿著肩頸的筋絡緩緩游走。

陳嘯天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搬百斤貨箱時還快。“你經常打架？“蘇若蘭突然說。

他猛地抬頭，額頭差點撞上床沿。“我是搬運工。“

“搬運工不會有這種傷。“她的手指停在他后頸，“這里有舊傷，是鈍器擊打的痕跡。“她的語氣很輕，像在說天氣，“上個月碼頭混戰，我聽說有個小子拿扳手砸翻了三個混混。“

陳嘯天僵在原地。

面板突然在眼前閃爍，蘇若蘭的屬性浮出來：智力B（優秀），體力C（普通），武學E（未入門）——但聲望那一欄，顯示的是“中立“。

“疼嗎？“蘇若蘭的聲音又軟下來，“我輕點。“

“不疼。“他撒謊。

其實她按得他眼眶發酸，像小時候發高熱，養母用濕毛巾敷他額頭時的感覺。

離開診所時，暮色已經漫進巷子。

陳嘯天走到轉角，突然聽見診所里傳來說話聲。“蘇醫生，最近碼頭的保護費又漲了，那些工人......“是個年輕護士的聲音。

“我昨天接診了個搬運工。“蘇若蘭的聲音清晰起來，“他后頸有舊傷，指節有長期握工具的繭，可眼神——“她頓了頓，“像團壓不滅的火。“

陳嘯天腳步頓住。

他想起面板里蘇若蘭的“智力B“，想起她剛才精準的診斷，突然有些明白王強說的“溫柔“是什么——那不是軟乎乎的甜，是雪水滲進泥土，靜悄悄的，卻能泡開凍土。

當晚，王強揣著兩個烤紅薯闖進陳嘯天的出租屋。“嘯哥！

我打聽到李虎那撥人這兩天在賭場輸紅了眼，手下兄弟都散了大半！“他掰開紅薯，熱氣撲得眼鏡片霧蒙蒙的，“咱們今晚就去碼頭貼告示，說以后誰再敢收保護費，全碼頭工人聯合起來罷工！“

陳嘯天接過紅薯，燙得直甩手。

面板里【建立碼頭根基（進度3/10）】的進度條緩緩爬升。“行，但得把老周他們都叫上。“他說，“咱們不鬧事，就講理。

但要是有人動手......“他摸了摸懷里的警棍，“咱們也不怕。“

王強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我這就去叫人！

春生說他媳婦能幫著寫告示，用紅漆寫，老周說要把他女兒的毛筆借——“

敲門聲突然響起。

陳嘯天打開門，地上躺著個牛皮紙信封。

他撿起拆開，里面只有張皺巴巴的紙條，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

“明晚子時，碼頭三號倉庫后巷。“

夜風卷著紙角嘩嘩響，陳嘯天抬頭望向窗外。

月亮被烏云遮住半邊，像塊咬了一口的月餅。

陳嘯天捏著牛皮紙信封的手青筋凸起，月光透過窗欞在紙條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小心內部奸細“七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后頸的舊傷隱隱作痛。

他想起昨夜王強掰著手指頭數參與貼告示的兄弟——老周、二柱、春生，連張四都主動要去磨紅漆。

這些人里，誰會把他們的計劃賣給李虎？

窗外傳來梆子聲，三更天了。

陳嘯天把紙條塞進貼胸的口袋，摸黑出了門。

他繞著工人村走了三圈，確認沒被跟蹤后，拐進張大山家后院。

老木箱上的鎖頭“咔嗒“落地，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根包漿的警棍，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二十來歲的張大山穿著民兵制服，懷里抱著個穿花布衫的姑娘——應該是他已故的老伴。

陳嘯天抽了根警棍別在腰后，轉身時瞥見墻根有半截煙頭。

工人村的爺們兒都抽旱煙，這種帶過濾嘴的“大前門“，他只在李虎那幫混混嘴上見過。

第二天天剛亮，王強就揣著個鐵飯盒沖進倉庫。“嘯哥！

春生媳婦把告示寫好了，那字兒比過年貼的春聯還精神！“他掀開飯盒，里面是四個油亮亮的肉包子，“老周媳婦非得讓我帶的，說咱們今天要是餓肚子，她能拿著搟面杖來罵街。“

陳嘯天接過包子，目光掃過圍過來的弟兄們：老周正用破布擦著刷漆的滾子，二柱蹲在墻角磨菜刀（說是防著萬一），張四捧著紅漆桶，指甲縫里還沾著沒洗干凈的煤渣。

他們的臉在晨霧里泛著熱乎氣，像爐子里剛添的煤塊。

可當陳嘯天的視線掃過張四時，那小子突然打了個激靈，紅漆桶晃了晃，濺在他褲腿上。

“四兒，你昨兒沒睡好？“王強拍了張四后背一巴掌，“瞧你手抖的，等下刷告示可別涂成大花臉。“

張四的喉結動了動，低頭用袖子擦褲腿：“昨兒...昨兒我媳婦說家里米缸見底了，我翻箱倒柜找糧票，折騰到后半夜。“他抬頭時，陳嘯天注意到他眼角有塊青，像是被人打的。

“誰揍你了？“陳嘯天往前一步，聲音沉得像壓艙石。

張四猛地搖頭：“摔的，我昨兒黑燈瞎火找東西，撞門框上了。“他扯了扯陳嘯天的衣角，“嘯哥，咱啥時候去貼告示？

我這漆都快晾稠了。“

陳嘯天沒接話，轉身看向老周：“周叔，您上月說您閨女在紡織廠當會計，她廠里最近有啥動靜沒？“

老周正往滾子上蘸漆，手頓了頓：“能有啥動靜？

就聽說李虎的馬仔這兩天在廠門口轉悠，說是收'衛生費'。“他突然壓低聲音，“嘯子，我昨兒在菜市場聽見倆小痞子嚼舌根，說'碼頭要出幺蛾子'，您說...該不會是咱們的計劃...“

“周叔！“二柱猛地站起來，“您啥意思？咱們兄弟里能有軟蛋？“

老周的臉漲得通紅：“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就是怕李虎那伙兒人使陰招。“

陳嘯天伸手按住二柱的肩膀，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張臉：“都把家伙收起來。“他指了指二柱懷里的菜刀，“咱們今天只貼告示，只講理。“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但誰要是敢動手——“他拍了拍腰間的警棍，“咱也奉陪。“

貼告示的隊伍走到碼頭路口時，陳嘯天的面板突然跳動起來。

他裝作揉眼睛，掃過眾人的屬性：王強的聲望還是“友好“，老周的“友好“邊上多了個小感嘆號，張四的聲望正從“友好“往下滑，像漏了底的米袋。

“嘯哥！“春生媳婦舉著告示跑過來，紅紙上“碼頭保護費即日起廢除“幾個字力透紙背，“我多加了幾遍糨糊，保準能貼三天！“

陳嘯天接過告示，指尖觸到紙張背面的濕痕——是新鮮的水跡，像是剛被人揭開過又重新貼上。

他抬頭看向碼頭方向，李虎的賭場在晨霧里若隱若現，二樓的窗戶閃過一道反光，像是望遠鏡的鏡片。

傍晚收工后，陳嘯天在倉庫角落的破木箱里翻出半瓶二鍋頭。

他對著瓶口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發疼。

王強湊過來時，他正用炭筆在墻上畫名單：老周、王強、二柱、張四、春生...每個名字后面畫著問號。

“嘯哥，您這是...“王強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墻面。

陳嘯天把炭筆一扔，指節敲了敲墻面：“今晚八點，老地方。“他說，“把周叔、二柱、春生都叫上。“他摸出懷里的紙條，在火盆上點燃，“有些話，得關起門來說。“

火光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王強突然發現，這個總把“不搞打打殺殺“掛在嘴邊的兄弟，此刻眼里的光，比碼頭上的探照燈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