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在大殿中央肆無忌憚的辱罵令狐德棻，其他人都不敢作聲，就連李承乾也低著頭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大儒吵架，凡夫俗子只有退避的份。

這可不興摻和進去，否則一句“不敬師長”的罪名，就足以讓人身敗名裂。

沒人阻攔，李綱罵的就更加起勁，唾沫星子都快要噴到令狐德棻臉上了。

令狐德棻實在忍不住，不得不強行打斷：“夠了夠了！老夫不說了就是，不說了！”

李綱這才停下嘴巴，意猶未盡的摸了摸下巴，對李承乾偷偷擠了個眉。

李承乾心中好笑的同時，也感受到陣陣暖意，這個古板的小老頭，對自己實在是非常包容的。

作為五朝元老、教導過三位太子，同時又是文壇領袖級別的人物，李綱可以說代表天下文人士子，平日里非常注重自身的形象。

如今為了替自己說話，不惜自損名節，這如何不讓人感動？

李綱似乎也察覺出自己得意弟子的情緒，伸出右手在其背上輕輕拍了拍，對上李承乾的眼睛，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另一邊，令狐德棻雖然求饒了，可不代表事情就此結束。

只見魏征起身來到李綱二人面前，猶豫了一番才說道：“臣雖然不認同令狐所言，但是其中有句話，臣以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魏征同樣也是李承乾的老師，而且平日素來剛正不阿，想來也不會跟鄭氏同流，所以李承乾也就直接問道：“魏師有什么話，不妨直言？”

魏征抿了抿唇，說道：“方才令狐說殿下身為諸君，卻不思政務，貪戀話本歧道，臣以為此話雖然不甚精確，畢竟殿下所作所為，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但是話本的確是小道，殿下還是應當將心思放在朝政上......”

不等李承乾解釋，李綱直接揚起眉頭問道：“你是在說太子無有遠志？”

魏征被李綱這么一懟，也忍不住嘶了一聲，今晚這老爺子戰力太猛了??！

不過素來直言敢諫的性格，讓魏征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陛下，太子殿下身為儲君，當思萬民之望、社稷之重，臣聞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太子殿下若是耽于話本，疏于經義，此非養德之本?！?

李世民并沒有急著發話，手指在龍案上無意識的指點。

李承乾卻有些無奈，魏征確實是在為自己著想，畢竟堂堂一介太子，不務正業跑去寫話本，確實有些不像樣，只是魏征的諫言雖然是對的，但是自己也沒辦法??！

東宮都窮成啥樣了，自己又沒有后世的那些理科知識，只能靠寫寫書掙錢，如果接納了魏征的建議，自己還怎么寫《封神演義（第二部）》掙錢？

而且......

這個問題不是魏征一個人覺得，在場其他大臣眼里也透露著這份意思，那自己就必須要解釋清楚。

就在這時，顏師古也走了過來。

“陛下，臣也以為魏大夫說的不錯，太子殿下畢竟是諸君，自當作為天下士子表率，如今若是去寫話本，未免于名聲不利。”

顏師古乃孔子弟子顏回后代，一直以來都是耕讀傳家，家風非常清正，此時雖然站出來，卻和鄭氏無關。

李承乾也曉得顏家情況，上次鄭氏辦的文會，顏家突然沒有去參加，已經可以看的出來，他們家和鄭氏應該沒有太過緊密的關系，此時站出來多半也并非鄭氏指使。

不過要想說服他們，也確實不容易。

雖說大唐文壇對于文化非常包容，也不怎么鄙視話本這種藝術形式，但這東西終究難登大雅之堂，加上自己太子身份在這，他們會擔心也不無道理。

李綱突然再次開口：“老夫都說了，老夫的弟子志向高遠，不會因為寫話本而喪其志，爾等豈能憑借一本話本，就妄自揣測？”

顏師古皺著眉頭解釋道：“李師，我等也是擔憂寫話本會影響太子殿下名聲，誤了對太子殿下的教導，如何稱得上是妄自揣測呢？”

李綱不屑的說道：“知道你們是為太子好，不過太子的志向用不著你們擔心，來啊！太子殿下，告訴他們你的志氣有多高，讓他們開開眼！”

志氣？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眼下的局面，只要能夠證明自己沒有因為寫話本而玩物喪志，以后就不會有人再對自己寫話本的事指指點點了。

而要想證明志向？

橫渠四句？

這個似乎有點大材小用了，而且現在暗處還有個敵人，自己得給他們挖個坑才是。

鄭氏的計謀雖然被李綱破壞，但不代表就能放過他們，畢竟，自己還給他們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想罷，李承乾先是假裝思索一番，然后環顧大殿，發現自己原本的案牘上，如今雜七雜八堆疊著許多珍貴且精致的菜肴，用玉盤盛著，旁邊還有一只金色的酒壺。

自從今日進入大殿開始，自己就一直沒怎么消停下來過，先是來回應付眾人的敘話，然后又被鄭和頌折騰出“史家絕唱”的鬧劇，接著又是令狐德棻的指責，再到如今被問志向，整個宮宴下來，竟然只顧得吃上幾口飯菜。

索性過去拿起酒壺，往嘴里咕嚕嚕灌了幾口，嘆息一聲，這才開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放下酒壺，丟到案牘上：“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朝大殿門口望去，踉蹌走上幾步，眼光有意無意朝鄭和頌的方向瞟上幾眼，確保其他人都注意到之后才繼續說道：“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言罷，李承乾像是喝醉了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詩念到這里，所有人都被吸引住，前面鋪墊了這么多，會是什么樣的志向??？

只見李承乾突然怒目圓睜，瞪向鄭氏的位置：“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猛然起身，張開雙臂：“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一首詩畢，殿內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