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縷晨光還未完全照亮燒餅鋪，馬如龍就被柴房外窸窸窣窣的響動驚醒。他揉著酸澀的眼睛起身，身上那件半截袖短衫早已皺得不成樣子，衣角還沾著昨夜烤火時的草屑。

“后生，起來了？”陳秀蘭的聲音混著面團揉捏的聲響從外面傳來。

“嗯，大媽，我這就來。”馬如龍應了一聲，快步走出柴房。只見陳秀蘭正將面團搓成細長條，案板上已經碼好了幾排等待烘烤的生餅。晨光透過斑駁的窗紙灑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陳秀蘭抬頭看了眼馬如龍，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你這身衣裳，哪經得起整日忙活？待會兒跟我上街，買兩身合適的粗布衣裳。”

馬如龍連忙擺手，窘迫地攥緊衣角：“使不得使不得，大媽收留我已是大恩，怎能再讓您破費……”

“說什么胡話！”陳秀蘭將搟面杖重重一放，揚起沾著面粉的手，“總不能讓你穿著這乞丐裝干活，別人還以為我苛待你呢！再說了，你這模樣，指不定哪天被當成流民抓了去！”

馬如龍張了張嘴，還想推辭，卻被陳秀蘭不由分說地拽到水盆邊：“先把臉洗干凈，待會兒跟我走。”

待馬如龍用粗陶盆里的清水洗凈面容，陳秀蘭利落地解下沾滿面粉的靛藍圍裙，指尖捏著黃銅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兩圈，“咔嗒“一聲將店鋪鎖得嚴嚴實實。

晨光透過斑駁的梧桐葉，在她眼角的皺紋里鍍上金邊，忽然瞇起眼上下打量起煥然一新的年輕人：“嘖嘖，這水一洗倒真顯模樣了，要是早三年見著你，非得把我家囡囡許配給你不可！“

馬如龍望著自己倒映在水洼里的影子，發梢還滴著水珠，新換的粗布短打松松垮垮掛在身上。記憶突然翻涌——前世在橫店跑龍套時，他對著化妝鏡自嘲“沒錢沒勢，一無所有，別說美女了，大媽都不搭理你“的場景歷歷在目。此刻聽著打趣，耳尖泛起薄紅，慌忙擺手道：“大媽可別拿我尋開心了，我這副窮酸相......“

“窮酸？“陳秀蘭笑著拍了下他肩膀，震得他踉蹌半步，“當年我家那口子，也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裳來提親的。“她轉身往巷口走去，木屐叩擊青石板的聲響清脆利落，“走吧！帶你去見見世面，總不能讓你頂著這副模樣在城里晃悠！“

馬如龍心中一暖，點了點頭：“好啊，大媽，謝謝您。”

兩人一起收拾好燒餅鋪，便朝著城里的裁縫鋪走去。華陽城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凡，行人來來往往，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

“后生，看那家裁縫鋪怎么樣？”陳秀蘭指著不遠處的一家裁縫鋪問道。

“這是我姐妹，阿梅的鋪子，也有段時間沒見了，順便見見，記得到了嘴甜一點叫梅姨。”不由分說拉著馬如龍。

裁縫鋪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婦女，見陳秀蘭帶著馬如龍進來，連忙迎了上來：“陳大姐，今天怎么有空來我這了？”

“阿梅，我帶我侄子來買身衣服。”陳秀蘭笑了笑，指著馬如龍說道。

裁縫老板阿梅上下打量了馬如龍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孩子看著挺精神的，是陳大姐的侄子？”

“嗯，是我侄子。”陳秀蘭點了點頭。

阿梅笑了笑，說道：“那好啊，來，我給你們看看新到的布料。”

阿梅帶著陳秀蘭和馬如龍來到布料區，拿起一塊藍色的布料：“這布料質量不錯，做出來的衣服肯定好看。”

陳秀蘭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麻煩你了，給我侄子做身衣服。”

阿梅點了點頭，開始量馬如龍的尺寸。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秀蘭姐，你這是帶誰來了？”

馬如龍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華麗長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不悅。他認得這個人，是昨晚還來買餅的人，也是陳秀蘭介紹過，街坊鄰里都知道的富商趙大財。

“小財，這是我侄子，剛從外地過來。”陳秀蘭笑了笑，解釋道。

趙大財上下打量了馬如龍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秀蘭姐，誰知道這是侄子，還是小白臉！”

陳秀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抓起案板上一團面團狠狠摔在桌上，濺起的面粉如雪片般紛飛：“就算小白臉，跟你也沒有關系！人家至少扛得動面袋，跑得動腿！“她鬢角的碎發因劇烈動作而凌亂，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人灼傷。

趙大財卻不慌不忙地整了整繡著金線的衣襟，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秀蘭姐不試試，哪里知道我體力不如人？“話音未落，屋內溫度仿佛驟然下降。

“阿梅！“陳秀蘭猛地轉身，朝著正在發抖的裁縫伸出手，“把剪子給我！今天非閹了這色胚不可！“她抄起量衣軟尺的動作虎虎生風，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過去。

趙大財這才慌了神，踩著皂靴連連后退，撞翻了門口的布架子。他扯著嗓子干笑兩聲：“開個玩笑！當我沒說！“不等陳秀蘭追出門，已踩著滿地狼藉落荒而逃。

“呸！“陳秀蘭對著空蕩蕩的街道啐了一口，抓起圍裙狠狠擦手，“成天沒個正形，小時候那么可愛，現在這個樣子“她余怒未消地踢了踢門檻，震得門框上的銅鈴叮當作響，“下次再讓我撞見，非把他那身綢緞撕成布條子！“

馬如龍望著陳秀蘭叉腰罵街的模樣，恍惚間竟覺得眼前潑辣的婦人與昨日溫和的大媽判若兩人。她發絲飛揚，臉頰泛紅，手中還攥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剪刀，活像只護崽的母獅。

“傻小子，看傻啦？”陳秀蘭突然轉頭，眼底還帶著未消的怒意，卻又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回神回神！阿梅手腳麻利，新衣裳早裁好了，你趕緊換上！”她一把將疊好的粗布短打塞進馬如龍懷里，順勢推著他往試衣間走，“總不能頂著這身破衣爛衫迎客，讓人笑話咱們鋪子寒磣！”

試衣間的布簾剛落下，門外就傳來陳秀蘭招呼客人的聲音：“喲，王嬸兒今兒怎么有空？快瞧瞧這新進的布料……”馬如龍摩挲著嶄新的衣料，聽著外面熱絡的寒暄，心里頭泛起股說不出的暖意。待他系好最后一粒布扣，推開試衣間時，正巧撞見陳秀蘭打量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既有長輩的滿意，又藏著幾分“自家孩子出息了”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