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心悠站在衣柜前，已經換了三套衣服。最終她選了一條簡單的藏藍色連衣裙——不會太正式，也不會太隨意，剛好符合“老同學聚會“的場合。她對著鏡子涂上淡色唇膏，又擦掉，再涂上，最后還是用紙巾抹去了大部分顏色。

“又不是約會，緊張什么。“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嘟囔，卻無法忽視胸腔里那只撲騰的蝴蝶。

門鈴準時在三點響起。藍心悠深吸一口氣，抓起包包去開門。程陽站在門外，穿著淺灰色襯衫和深色休閑褲，頭發微微濕潤，像是剛洗過。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

“準時得像小時候上學。“程陽笑著說，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這條裙子...很適合你。“

藍心悠的耳根發熱，匆忙鎖上門跟上他的腳步。“你開車來的？“

“嗯，從父母家借的車。“程陽指了指路邊那輛銀色SUV，“不過小鎮變化太大，我昨天還差點迷路。“

他們沿著熟悉的街道向老茶館走去。這條路他們曾一起走過無數次——上學、放學、周末去圖書館...藍心悠的余光瞄到程陽的側臉，發現他也在環顧四周，眼神中帶著相似的懷念。

“糖果店還在！“程陽突然指著街角一家小店，“記得嗎？你總用零花錢買彩虹糖，然后分我一半。“

“因為你每次都眼巴巴地看著我吃！“藍心悠笑著反駁，“而且你明明有更多零花錢，卻總說媽媽不準你吃糖。“

“那是借口。“程陽狡黠地眨眨眼，“我就喜歡看你氣鼓鼓地分我糖的樣子，像只護食的小松鼠。“

這個久違的玩笑讓兩人都笑了起來，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藍心悠發現，只要不去想那十年的空白，和程陽相處依然像呼吸一樣自然。

老茶館是小鎮為數不多沒怎么變的地方。木質招牌上的漆剝落了些，但“清心茶館“四個大字依然清晰。推開雕花木門，熟悉的茶香撲面而來。

“程陽！藍心悠！這邊！“一個戴眼鏡的微胖男子在角落的大桌旁揮手。藍心悠瞇起眼睛，認出那是高中班長張明。

桌前已經坐了十幾個人，有些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有些則需要仔細辨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更準確地說，是集中在程陽身上。

“哇，程大建筑師！聽說你上個月拿了國際大獎？“

“在省城買了豪宅吧？“

“有沒有女朋友啊？“

問題像連珠炮一樣拋來。程陽禮貌地一一回應，手卻不著痕跡地護在藍心悠背后，引導她在長凳上坐下。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某些人的眼睛。

“藍心悠，好久不見啊。“一個甜膩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藍心悠抬頭，看到一張妝容精致的臉——林妍，高中時的班花，曾經追求過程陽。“聽說你在廣告公司做文案？月薪有五千嗎？“

桌上一陣尷尬的沉默。藍心悠的手指悄悄攥緊了茶杯。

“心悠的文案很有創意。“程陽平靜地插話，“她為'夏日'飲料做的廣告在業內很有名，點擊量破百萬。“

林妍的紅唇抿成一條線。“是嗎？不過廣告終究是為別人做嫁衣，不像程陽你，設計的是能流傳百年的建筑。“她意有所指地看了藍心悠一眼，“對了，我姑姑說下個月有個高端酒會，來的都是地產大佬，程陽你要不要當我的男伴？“

藍心悠突然覺得茶室里的空氣變得稀薄。她低頭假裝整理餐巾，避開程陽可能投來的目光。

“抱歉，我下個月項目很忙。“程陽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而且心悠已經答應陪我參加陳教授的沙龍了，對吧？“

他轉向藍心悠，眼神中帶著詢問和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藍心悠愣住了，她什么時候答應過...

“啊，對！陳啟明教授，建筑界的泰斗。“張明適時插話，成功轉移了話題，“程陽你真厲害，連陳教授都認識！“

接下來的時間里，藍心悠安靜地喝茶，聽大家談論工作和家庭。有人已經結婚生子，有人創業成功，也有人像她一樣，還在為生活打拼。每當話題轉向她，程陽總會巧妙地接過去，夸贊她的創意才華，仿佛是她個人的公關經理。

“我去下洗手間。“聚會進行到一半，藍心悠低聲對程陽說，起身離席。

洗手間里，她用冷水拍了拍發燙的臉頰。鏡子里的女人眼睛明亮，雙頰泛紅，不知是因為茶室的悶熱還是那些意有所指的問題。十年過去，同學間的差距比她想象的更大。程陽已是業界新星，而她...只是個勉強糊口的小文案。

“躲在這里干什么？“林妍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她補著口紅，透過鏡子看著藍心悠，“別以為程陽幫你說了幾句話，就代表什么。男人嘛，總是念舊的，尤其是對初戀。“

藍心悠擦干手，強迫自己直視林妍的眼睛。“我們只是老朋友。“

“最好是。“林妍輕笑一聲，“你知道程陽現在什么身價嗎？他爸爸是省建筑設計院院長，家里在省城有三套房。而你...“她上下打量藍心悠的穿著，“連個像樣的包都沒有。“

藍心悠的胸口像被扎了一刀。她匆匆離開洗手間，卻在走廊拐角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

“小心。“程陽扶住她的肩膀，“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沒事，可能有點悶。“藍心悠勉強笑了笑，“我們能不能...提前離開？“

程陽沒有多問，點點頭。“我去跟大家打個招呼。“

五分鐘后，他們走在夕陽下的小鎮街道上。藍心悠深呼吸幾次，才覺得胸口的悶痛減輕了些。

“抱歉，我沒想到林妍會那樣。“程陽打破沉默，“她一直...“

“她說得沒錯。“藍心悠打斷他，“我們現在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程陽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心悠，看著我。“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的眼睛在鏡片后顯得格外深邃。

“什么身價、地位，那些都不重要。“他一字一句地說，“對我來說，你永遠是那個在全校面前為我打架的女孩，是那個分我一半彩虹糖的女孩，是那個...讓我在小鎮找到家的女孩。“

藍心悠的眼眶突然濕潤了。程陽伸手輕輕擦去她眼角即將滑落的淚水，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

“餓了嗎？“他突然轉換話題，“我知道有家面館還開著，你最愛吃的牛肉面。“

藍心悠點點頭，突然覺得無比疲憊，又無比安心。他們沿著小路走向那家老面館，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兩個手牽手的孩童。

面館老板居然還認得他們。“喲，這不是程陽和藍心悠嗎？好多年沒見了！還是老樣子，一碗牛肉面一碗清湯面？“

“您記性真好。“程陽笑著點頭。

熱氣騰騰的面條上桌，藍心悠習慣性地把牛肉夾了一半到程陽碗里。這個動作讓他們同時愣住了——十年前的習慣，居然還記得這么清楚。

“記得初二那年嗎？“程陽攪動著面條，“你發燒請假，我偷偷打包牛肉面去你家，結果在門口摔了一跤，面湯灑了一身。“

藍心悠噗嗤一笑：“然后你硬說是特意給我帶的'干拌面'！“

他們邊吃邊回憶，那些被時間鍍上金色的往事一件件浮出水面：運動會上的三腳賽跑、暑假在河邊抓蝌蚪、冬天在操場打雪仗...十年的空白似乎被這些共同的記憶一點點填滿。

回程的路上，夜色已深。街燈將兩人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縮短，就像他們忽遠忽近的關系。

“明天有什么計劃？“程陽問，“我聽說鎮上新開了家美術館。“

藍心悠咬了咬下唇：“我明天要回城了，公司有個項目周一截止。“

“哦。“程陽的聲音明顯低落下來，“那我送你？“

“不用，我訂了早班大巴。“藍心悠頓了頓，“你呢？什么時候回去？“

“可能再待兩天，陪陪父母。“程陽雙手插在口袋里，“那...回城后聯系？“

“嗯，聯系。“

他們停在藍心悠家門口，月光下的青梅樹沙沙作響，仿佛在竊竊私語。

“心悠，“程陽突然說，“今晚我很開心，真的。不管別人怎么說，能再見到你...真好。“

藍心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頭看著程陽被月光柔和化的輪廓，突然有種沖動想告訴他——告訴他那封未送出的情書，告訴他這些年她如何偷偷關注他的消息，告訴他即使過了十年，他依然能讓她心跳加速。

但最終，她只是輕聲道了句“晚安“，轉身進了屋。

靠在關上的門背后，藍心悠聽見程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程陽的消息：「到家了。晚安，做個好夢。」

藍心悠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只回了一個月亮的表情符號。

窗外，青梅樹的影子在窗簾上搖曳，仿佛在嘲笑她又一次的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