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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艱難度日

完顏生日那天,大家下了班就三三兩兩地說笑著走了,原本熱鬧的辦公室如同沸水倒干了的燒水壺,瞬間安靜下來。她整理了一下桌面,拿著包也起身離開了。忽覺無處可去,她便轉悠著來道沈醫生的醫院,也不清楚他有沒有上班,但也不能去找他,于是自己只是無目的的徘徊在樓道之間,墻上貼著各個醫生的照片以及關于醫生履歷的介紹。她也看到了關于沈巖的簡介,照片中的他打著暗紅色領帶,比現在看起來年輕很多,他的表情有些嚴肅,一雙智慧的雙眼閃爍著真知灼見的光芒,嘴唇微微閉合,肩膀自然地垂下,他渾身上下蘊含著巨大的能量。原來,他不但醫術高明,而且在科研方面也很出色,發表了多篇高水平論文,同時還是一個著名醫學雜志的編委。

“小麥,過來看醫生嗎?”小麥扭過頭一看,沈醫生穿著便裝走來了。

換上便裝的他看著有些眼生,小麥結巴著說:“哦對,我,我是來看醫生,您下班了?”

“我正準備回去。”沈醫生道。

“好的,再見。”小麥道。

看著小麥站著不動,便又轉身問道:“怎么?你還有其他事情?”

“我沒什么事。”

沈巖笑道:“你若真的沒什么事,那就一起吃個飯好了。”

聽他這樣說,她臉上掠過訝異的表情,遂說道:“好啊,不過這次我買單。”

“那去咖啡館談吧,這附近有一家,糕點味道也不錯的。”沈醫生道。

小麥跟著沈醫生下了樓,時值春末夏初,草木繁盛,路邊不知什么花草散發著淡淡清香,似有似無,并不濃烈,幽香陣陣,沁人心脾。小麥向路邊望去,只見一片白花正忘我開著,其狀似梅,潔白如玉,傾吐芳蕊。沈醫生也注意到了,遂停下來說:“這花叫荼蘼。”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這種花是轟轟烈烈的紅,榴花的那種樣子。”

“這些花在我們醫院開了幾十年,但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到它們,直到我生病后,一切都放慢了,我才發現原來我的生活中有那么多平凡而又美好的事物。就比如這些花,看似普通,但仔細觀察,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我還特意去翻了相關書籍,了解到它們還有其他名字,比如說佛見笑,野薔薇。還有不少有關的詩句,我最喜歡蘇軾的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這句。”沈巖道。

“看來還是古代人更有閑情逸致,現在的人節奏太快,很少有人去關注花開花落的事了。”小麥道。

他們來到他們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這家店看上去很有年歲,因為風吹日曬的緣故,店門口的招牌上白色的字生銹了一般,有些暗沉了。走進去里面設施投射出古樸的氣息,最醒目的是書架了,書架有序拍放著各類書籍,大多數都是新的。顧客不多,店員們臉上洋溢著松弛的笑意。

小麥點了兩杯咖啡,兩份蛋糕。

不一會兒,咖啡就端上來了。

沈醫生用咖啡勺攪動著咖啡,悠悠地說:“我女兒小的時候,最喜歡我帶她來這里,她看漫畫我工作,有時能呆一下午,但是我現在想想,她是為了讓我陪她所以才愿意枯坐一下午的。她跟你一樣大,現在都是27歲。”

“那真是太巧了。”小麥問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在讀書?”

“已經畢業了,她跟她媽媽在她10歲的時候就已經離婚了,她們在國外生活。我們以前經常聯系,不過近幾年,聯系越來越少了。她已經適應了那邊的環境,有了新的朋友,跟我的交集很小了。”沈醫生道。

聽他說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小麥呆住了,她本以為沈醫生的個性會使他家庭和睦,幸福美滿。

“不過,這沒什么不好。”沈醫生說道:“我曾以為,沒有我,我女兒就不會健康快樂地長大,其實好像我不在她身邊,她會更快樂一些。”

“您多陪陪她就好了。”小麥道。

“年輕的時候,只想著工作,說是工作,其實不過是被欲望和恐懼支配著追名逐利罷了,現在回頭想想,實在為并非必要去做的事情,牽扯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生活發生了很多變故。其實,一個人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其他東西來兌換的,又有什么可值得為擁有了什么而開心呢?早幾年,我也有試圖頻繁地聯系她,希望彌補當年對她的忽視,但是似乎無濟于事,說得多了,她會覺得不耐煩,所以我也就索性隨她去了。”沈醫生嘆了一口氣道。

“也許那個非常需要您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小麥道。

“是這樣的。”沈醫生道。

“現在,我已經老了,而且重病在身,除了牽掛女兒,已無諸多留戀。我希望在我的告別會上能看到她,如果她能出席,是最好不過的。”沈醫生的眼神閃現一絲期盼的神色,看來他女兒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

看不出他有什么異樣,他看起來精神矍鑠,除了有點消瘦之外,跟常人相比并無二致。

“你發我的策劃方案,我已經看了。”沈醫生接著說:“夏天主題和冬天的主題暫不考慮了,至于到底是春天還是秋天,我還在考慮之中。如果是春天的話,我希望有些櫻花,如果是秋天的話,我希望有些菊花的的元素,不過,不要放普通的菊花我不喜歡代表著哀悼惋惜的白色菊花。”

“哦,好的。如果是春天的主題,我覺得其實用梅花也是一個選擇。”小麥建議道。

“對,這個也可以考慮。”

“那我回頭再把方案改一改。”

“好的,麻煩了。”

除了小麥以外,她的同事幾乎都去參加了聚餐,完顏坐在中間,聽他們閑聊,不知怎么,他們的話題牽扯到了小麥。

“小麥怎么沒來?”一個同事說。

“她說要去拜訪一個客戶。”戴茹道。

“非得今天見客戶?我覺得她是不喜歡跟我們聚餐。”心直口快的小玥說。

“社恐吧,社恐的人不喜歡這樣熱鬧的場合,喜歡獨來獨往。”

“是說,她人比較冷清,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要么就是灰的,就沒見過她穿其他顏色的。”

“她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戴茹道。

“穿什么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也不愛跟我們交流,總是默默地,像是有心事一樣的。”

“是嗎?小麥平時是這樣的?”突然完顏插話了,他平時看起來可不像是一個愛八卦別人的人。

“對呀,有點神秘。”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話,他們這個團隊,基本都是年輕人,不一會兒他們又開始討論起哪款車拉風,那里的房可以入手了。

小麥回到家,感到很是疲憊,這種疲憊主要是精神上的,那種被掏空的感覺襲來,使得她像一件衣服一樣癱在床上,她仰面朝天,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想哭,卻發現眼睛就像干枯的水井,竟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她計算著這個月的收支情況,以及貸款的還款情況,如果每年還十萬的話,算上利息,至少要六年,六年之后,她沒有了債務,也還是一無所有。難道她就是為了還債而活?想到這,心里更加怨恨柳源了,是他一手造成了這種境地,可悲的是,她曾經是那樣的信賴他。想到這,她又開始責怪起自己來,要不是盲目相信他,放任他,如果出現問題后及時止損,自己也不至于欠下這么多的爛帳。可是過去的事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小麥第二天到公司,感覺同事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如果這是她的錯覺,那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準確驗證了她的感受。同事小玥自己烤了一些蛋撻,發給每位同事兩個,輪到小麥時,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哎呦,不湊巧了,沒帶夠,不好意思啊小麥,我下次烤再給你帶過來。”

小麥雖然心里有些異樣,但是還是擠出一絲笑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用輕松地語氣說:“沒事啊,等有機會我再品嘗你的廚藝。”

小麥是個敏感的人,她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她不去參加聚餐也就罷了,還去工作,這顯得自己好像多努力上進一樣,她的特立獨行讓不熟悉她的同事對她有了敵意,這一點她隱約感覺到了。

過了兩天,小麥的另外一個同事要結婚,邀請大家去參加她的婚禮,對于這種熱鬧喜慶的事,大家都開心地表示參加,但是小麥卻又為難起來,去參加婚禮紅包至少是600元起步,她現在節衣縮食生活仍然覺得吃力,如果硬是拿出去這一部分錢,那下個月的生活就麻煩了。她并不排斥這些人之常情,只是疲于應付罷了。

小麥整天腦海里就兩件主要的事,一個是賺錢,一個是還錢。興趣愛好被擱置一邊,以前她喜歡看電影,追星,薇薇安娜的新聞動態她是實時跟進的。但現在她已經好久沒有關注她了,她的病情怎樣了,也無從得知。如今再回想到以前的自己,竟恍若隔世,判若兩人。柳源曾經只是一味的專注于炒股,變成了一個乏趣的人,如今的她,和他那時的狀態又有什么分別呢?她現在只專注于賺錢,其他的人和物在他眼里都不值一顧,于是在別人眼里成為一個無趣的人,成為一個異類,小麥想到這,驀然理解了同事對她不友好的態度。

經常路過的那條街的紫薇花已經綴滿枝頭,在小麥看來,是驀然之間開放的,原來已經是盛夏了。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去年夏天這個時候,還跟柳源去外地旅游了幾天,現在已經沒有這份閑心了。她下班到家,正準備燒飯的時候接到了他弟弟的電話,她很疑惑他為什么會打電話給她,以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喂?肖強。”她一邊接電話,一邊猜測弟弟給她打電話所為何事。

“姐,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嗎?”肖強問道。

“明天?明天是8月15號,什么日子啊?”小麥問道。

“你想想明天是農歷幾號?”肖強又問。

“農歷?不知道啊,明天是星期五。”

“是老爸的生日,他今天中午還念叨你來著,我估計他是希望你能多聯系他,多給他打電話的。”

“我一會兒給他定訂個蛋糕,他最近怎么樣?”

“不用訂了,我訂了一個,你回頭給他發個信息或者打個電話。”

“哦,好。”

小麥放下電話,呆了一會兒,想到自己竟然能把爸爸的生日忘掉,也是真說不過去了。雖然她對父母有抵觸情緒,但是不至于到節日生日都不聯系的地步。柳源的事,他們都還不知道,小麥也不知該怎樣說。如果說實話,就得說她身上背的債務,她們可能會責怪她,說她傻,最后弄的人盡皆知,讓她抬不起頭來,也讓父母蒙羞。如果騙他們,一年兩年還能勉強應付過去,三年五年那可就包不住了,到時候的局面小麥不敢想象。她的想法錯綜復雜,不斷困擾著她的內心,她猶如懷抱著一把琵琶,投入地彈奏著不平事,嘈嘈雜雜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忽然手機響起來,緊繃的弦一下子斷了。

小麥看了一眼,原來是詩人打來的視頻,她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起來。

“干嘛呢?小麥。”詩人問,這次他看起來正常多了,頭發整齊了,人也有精神了。

“在想事情。”小麥回道。

“在想什么事情?你工作怎么樣?”

“工作還行吧。”小麥道。

“你做什么工作?”詩人問。

“我的工作,是跟死亡有關的。”小麥道。

“什么有關?”他沒有聽清楚。

“跟死亡有關。”小麥重復道。

“你在殯儀館工作?”詩人問。

“沒,我該怎么跟你說呢?之前,往往人死后才會舉辦葬禮,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活著清醒的時候舉辦儀式。還有,形式也不一樣,以前的葬禮都是氣氛壓抑,哭哭啼啼,但我們是要溫馨平靜的氛圍。”

“聽你這么說,我懂了。還不錯,有創意。”詩人道。

這時,她認真地看了一眼,發現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臉上竟然有慈父般的神色。

“你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嗎?”詩人問道,他語氣既不歡快也不悲傷,但是有種傾訴的欲望。

“肯定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小麥猜測道。

“我跟孩子媽把離婚證領了。”詩人平靜地說。

“啊?你離婚了?”小麥很是震驚:“為什么?”

“我們早就商量好,等我女兒上了大學,就去辦理離婚手續的。”詩人道。

“那你女兒歸誰呢?”小麥問道。

“我說你跟我吧,孩子說你倆我誰都不跟。后來,她跟著她媽走了。”詩人道。

小麥感到一陣荒涼,又說不出這種荒涼之情來自何處,只覺得人生變數太多,看似無懈可擊說不定漏洞百出。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辦?”小麥向來對他直來直去,有句話說得好,無欲則剛,她對他無所求,所以就不必顧慮很多,聊起天來倒也輕松自在。

“寫詩,最近還要去出版社,忙我辦的刊物。你不是也喜歡文學嗎?回頭你把你寫的詩發我兩首,我給你發在我的雜志上。”

“好啊,你那個是什么雜志?”小麥接著問道。

“山北文苑。”詩人接著說:“不過,我這個是要自己支付出版費的。”

“多少錢?”小麥問道。

“50塊。”詩人道。

“哦,好。”50塊錢對小麥來說雖然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但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眼看同事的婚期越來越近了,小麥更加憂慮了,600塊份子錢實在拿不出,看來又要找理由拒絕參加了。下班路過花店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倒不如自己親自動手送一個手工作品給她,她擅長手工,也喜歡編織一些新奇的造型。雖然很久沒有碰鉤針和毛線了,但是只要看看視頻,就能很快上手。

她迅速構思好了花色和樣式,便在網上下單了相應的材料。當拆開快遞的那一刻,看到這些溫暖的線條松軟有序的排列,感到一陣愉悅。隨即就脫了鞋,坐在床上起針走線,不一會兒,一朵白里泛綠的百合就在她掌心綻開了。前后大概用了一周的時間,她終于把花籃完成了,整體顏色搭配分外溫馨醒目,花朵有大有小,大概有六七種風格各異的花,疏密有致,相互呼應,很是自然。在同事婚禮前幾天,小麥私下把花籃拿給她。

“這是我自己織的,送你的新婚禮物。”小麥把花籃遞給她。

“哇,好漂亮。”她睜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滿心歡喜道:“你的禮物太特別了,好喜歡。沒想到你是這樣地心靈手巧。”

“還有兩只小熊。”小麥指給她看。

“我私底下就叫我男朋友大雄。”同事道。

“那歪打正著了,戴蝴蝶結的代表你,戴領結的代表他。”小麥道。

“好喜歡,婚禮那天你一定過來呀。”同事熱情邀請她,對她送的禮物愛不釋手。

“好。”小麥微笑著點了點頭。

同事的婚禮在戶外舉行,由于下了一場夜雨,清晨放晴,空氣格外清新,舒適宜人。在陽光沒有照到的地方,綠茸茸的草地上點綴著晶瑩的水珠,而有陽光照耀的那一片草地,草的顏色明顯鮮艷一些。最醒目的拱門就位于這片草地上,拱門呈圓形,用白色幔布,鮮花和綠植進行修飾,蛋糕臺擺放著甜品,水果,桌布顏色與拱門顏色相同,婚禮儀式區的背景墻位于稍高的地勢,上面寫滿了對于兩位新人的祝福。

在每個賓客座椅上都系著兩只一白一粉的氣球,氣球擺來擺去,迫不及待要掙脫繩索飛上外太空。耳邊流淌著歡快的音樂,那動人的音符就跟泡泡機吹出來的彩色泡泡一樣,砰砰幾下,泡泡破了,又有新的泡泡繼續吹出來嘭啪作響。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陸續坐了下來,這時候完顏從側面走了過來,大家都站起來,小麥也跟著站起來。完顏站住停掃視了座位一眼,大概停頓了一兩秒,徑直朝著小麥這一側走過來。

他見小麥旁邊有個空位,順勢就坐了過來。

“你看她們在材質上選擇了原木,鐵藝和樹脂PC,其實我們的布置也可以采用這種。”完顏側過身對小麥說。

小麥點點頭。她注意到甜品架子的顏色主要白色,米黃色,原木色和綠色。

這時戴茹轉頭道:“那個多層蛋糕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假的,戶外溫度這么高,真的蛋糕放哪里早就要化掉了。”小麥道。

“你怎么這么肯定?”戴茹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你之前是做婚禮策劃的。”

完顏注意到小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裙子,看起來有些舊,但她纖細的腰身,纖細的手,挺直的背部,讓這件不起眼的裙子看起來有了別樣的風情。在陽光的映襯下,她的臉色終于不顯得那么蒼白了,多了些楚楚動人的韻致。

“開始了。”戴茹推了推小麥。

只見兩位新人在充滿深情的音樂的伴奏下,款款走向對方,擁抱,親吻,說出愛的誓言。戴茹感動地只抹眼淚,小麥坐在一旁十分冷靜,不為所動。

驀然,戴茹抬起頭看了小麥一眼,看她無動于衷地表情,問道:“你不覺得特別感動嗎?”

小麥冷冷地說道:“這才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戴茹道:“要是我結婚,我一定選一雙最漂亮的紅色高跟鞋。”

“你可是說你一個人挺好,不打算結婚來著。”小麥打趣道。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戴茹道。

“工作為重,你們倆個都不要早早結婚。”完顏突然插嘴道,本來以為是句玩笑話,可是小麥看他并沒有笑。

“如果你要是不結婚,那我們就不結。”戴茹望了完顏一眼,隨后又對小麥說:“對吧?小麥?”

小麥本就斷了再婚的念想,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這時完顏的目光還沒從她們臉上移開,但見小麥表情如此堅定,不禁詫異起來。

小麥本以為詩人要她發兩首詩給他是隨口說說的話,沒想到他再次提起來,問她有沒有寫好。小麥把之前寫的詩翻出來,改了改,起了個筆名,又按照他的要求寫了自我簡介,一起發給了他,他收到她的詩,沒說寫的好,也沒說寫的哪里不好,不過小麥心里清楚,她幼稚的文字在他看來過于清淺了,就算是美的,也是那種粉飾的美,不夠天然渾厚,未經精雕細琢。

小麥上班已經有幾個月了,她逐漸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內容,擺正心態,正視自己的職業特點。她不斷接觸著其他的人,這些人多數都是重病在身,其中不乏事業有成者,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小麥提出的理念和方案,有的人純粹是抱著獵奇的心態來了解這件事,對于死亡的意義,也許他們從未想過。

上班之余,小麥最放松開心的時刻有兩個,一個是早上,只要她在七點半準時出現在地鐵站候車通道的第5號車廂,就能看見那位經常翻閱晚報的大叔,大叔站得筆直,她曾猜測他可能是個退伍軍人,但是他悠然自得超然物外的神情卻又感覺是一個哲學家,亦或者是催眠大師,假如輕輕閉上眼,他只需要跟她說幾句話,她就可以拋下一切不幸與不快,懷著滿足的心意進入溫柔的夢鄉。另外就是晚上,自打認識江白風以來,她突然覺得心有所依了,在很遠的地方,被一個人掛念著的感覺很美好,她從來不會擔心他會消失,也不必期待他的出現,他在與不在,她都在那里,不悲不喜。

夏末秋初的時候,她弟弟肖強突然來看她了。他沒有提前打招呼,小麥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慌慌張張地去菜場買了肉菜回來。

她弟弟個頭很高,好像是比上次見面又長高了一截,姐弟倆一個像爸爸多一點,一個像媽媽多一點。他穿著一身潮牌休閑外套,渾身洋溢著春風撲面的氣息。他和她也不過差了三歲,小麥覺得跟他比起來,自己更加老氣橫秋了。

小麥燒了四個菜一個湯,她每個盤子的菜都只裝了一半。

她端上來,笑著解釋道:“沒有炒很多,炒多了吃不完浪費,繼續吃味道也變了,倒掉又很可惜。”

肖強端起碗,夾了一塊排骨放在嘴里。

“好吃。”他伸出大拇指,點了個贊。

小麥噗嗤一聲,被逗笑了。

“那你就多吃點。”說著,又夾起一塊放到她碗里。

他注意到她的手,瘦的只剩下骨頭,再一望她的臉,小小的,兩只大眼睛深陷在鼻翼兩側,顯得鼻子更加突出了,只是這種因瘦而導致的感官改變,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他內心一驚,說道:“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瘦的。”

“我就沒胖過。”小麥低垂著眼睛,輕聲說道。

“是不是姐夫對你不夠好?”肖強問道,他嚴肅起來,似乎要決意弄清楚些許事情。

“不,他對我還行。”小麥撒謊道。

“你們房子買了嗎?”肖強接著問道。

“沒買,還在看。”小麥說著便站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走。

“你要是缺錢的話,可以跟爸媽要。”肖強接著說:“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他們張口,我替你跟他們說。”

“不用,需要的時候再說。”小麥道。

她走到廚房里,突然想不起為何而來了,站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只要取喝湯的碗的。

“姐,我來吧。”肖強說著便拿起勺子給她們每人盛了一碗。

“姐夫什么時候下班?”肖強自然而然地問,可小麥神情卻不自然起來。

“他,他。”小麥結結巴巴地。

“他出差了。”

“哦,不湊巧了。”肖強沒有繼續追問。

“爸媽還是那么忙嗎?”小麥問起爸媽的近況。

“他們比以前好多了,小的時候,有時候一整天也見不到他們一個人影,早上我睡醒了,他們已經上班了,晚上我睡著了,他們才回來。有一回,好不容易媽早下班了一會兒,我就讓她給我講故事,結果她講著講著就睡著了,我用手拍她的臉,把她拍醒,誰知過了一會兒她又睡著了。”

“其實她們可以不必那么忙的,得不償失。”小麥想到自己小時候做留守兒童的經歷,輕聲說道。

“那時候他們壓力大。”肖強道。

小麥沒有支聲,她倆經歷不同,對同一件事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

“爸媽現在也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點,尤其是咱媽,說她應該多陪陪我們的。”肖強道。

“可是時間回不去了。”小麥說:“我腦海里小時候跟她們相處的記憶片段都是空白的。你至少還有個回憶,我是壓根就沒有的。”小麥望了一眼菜盤,飯菜的熱氣已經逐漸散去,也逐漸消散了誘人的顏色。

“所以,你現在心里還在埋怨他們?”肖強抬起頭問她,他的眼神滿是不解。

“我跟他們沒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倒現在也不知如何跟她們相處,倒不如遠遠的,互不打擾各自安好。”小麥聲音變得很是低沉,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

“姐,難道你躲的遠遠的,你就開心了?他們就開心了?血脈是割不斷的。”

“肖強,現在先別說這些了,這幾年麻煩你多照顧下爸媽,等我把手頭上的事忙完了再去孝敬他們。”小麥道。

他錯愕的望著小麥,他實在不知她說的手頭上的事到底是哪一件。

小麥發呆似的望著肖強,突然莫名地羨慕起他來,想著他至少可以在大多數時間里自己只管自己,沒有債務的牽絆,未來也是光明的。

肖強本來打算在小麥這住一晚的,但是因為臨時有事,吃完飯又匆匆走了,小麥沒有多做挽留。

第二天是小麥比較開心的一天,因為他收到了一個包裹,是詩人寄來的,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里面有三本一摸一樣的雜志,還有一本厚厚的是他的個人詩集。小麥注意到,書名的題詞都是跟他同一個時代的著名作家所寫,但是她從未聽他說起過這個著名作家,想必是交情并不深厚。她打開那本雜志,赫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就在其中,她發給他的那兩首詩,也被印成鉛字,規則的楷體刻在白紙上,旁邊是其他作者的詩,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小麥又打開他的詩集,扉頁上有他的親筆簽名,旁邊豎排著一句話:小麥詩友,海角天涯,以夢為馬,詩譯人生,見字如面。他的字體瘦瘦長長的,讓她不禁想起他的那張照片中夾著煙的修長手指,還有云霧散盡時屹立在華山上的松樹,根嵌在巖石里,枝葉扶疏。小麥看著他的文字,不禁淚眼婆娑,一滴眼淚打濕了那個見字,黑色暈染開來,逐漸模糊,很快就看不清了。

小麥又在地鐵站見到了那位大叔,由于下雨,很多人都選擇了不開車而是乘地鐵,所以人格外多。小麥和他并排側身站著,兩個人之間基本沒什么縫隙,這種距離如果是平行移動到地鐵外的大街上,一定會給人一種怪異感。突然,地鐵改變了速度,小麥在慣性作用力下,猛地倒向前,恰好頭抵在他的背部,手也推了他一下,好在他站地像一棵堅實的大樹,沒有被推動。小麥慌忙站直了,羞紅臉說道:“不好意思。”他扭頭微微一笑,什么話都沒說。

剛到公司,完顏就來問沈醫生告別會儀式的策劃進展情況,小麥疑心他是不是總盯著攝像頭,好幾次都是她前腳剛到公司,他后腳就過來找她了。不過這次他神情異常急躁,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小麥,沈醫生那個案子沒進展了?合同簽了嗎?”他面色凝重地問。

“還沒有,最近在忙別的案子,所以就沒有去找他,他那邊應該是沒問題的。”小麥道。

“你怎么這么肯定是沒問題?萬一哪天他不簽了呢?你趕緊地,別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完顏提高了聲音說道。

“好的,我再聯系一下他。”小麥道。

“是調價的那個吧?你確定好了,別簽成報價低的那一版。”完顏叮囑道。

“好的。”

“還有你整理下你手頭負責的案子,下午去辦公室找我。”完顏說完一陣風似地走了出去。

小麥長舒了一口氣。

“他在發什么神經啊?一大早就這么急躁。”戴茹湊過來說。

“他為什么非要讓沈醫生簽價格高的那一份呢?我怎么能張得開口,本來一開始談的是性價比比較高的那份。”小麥為難地說道。

“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他決定好了的事你能改?跟他硬剛也沒用,如果你不按照他說的做,擅自作主,可能還會惹他不開心。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平時看著好說話,其實在原則性的問題上,他是分文不讓的。我們只是執行者。”

“明白了。”小麥說:“原則性問題就是錢。”

“你明白就好。”戴茹道。她擰開護膚品的瓶子,擠出水乳,在臉上一陣拍,基本每天早晨,她都要經歷這么一道程序。

小麥猶豫了幾天,不知怎么開口跟沈醫生提升級方案的這個茬,就這幾天,已經到了完顏的忍耐限度,他不明白小麥為什么做事這么拖拉,鐵青著臉把小麥叫到辦公室。

“沈醫生的合同簽了嗎?”完顏明知故問。

“還沒有,我在想該怎么跟他說…。”小麥雖然看著他,眼里的他的臉卻是一團陰影。

“什么不知該怎么說,你這樣的工作態度簡直不可理喻,這是錢啊,難道你不缺錢嗎?你不去爭取,等著他把錢遞到你手上嗎?”小麥只覺一陣冷氣襲來,但是他的話把她一下子吹醒了。

她站直了,如果她再去為自己辯解的話,他估計就要咆哮起來了。

“這周必須把這事辦妥。”完顏的話擲地有聲,容不得有半點違逆。

小麥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她寫了一條信息,給沈醫生發了過去,可是久久不見回應。她有點擔心起來,怕事情真如完顏所言,都化為泡影,空忙活一場。

到了下午,收到了沈醫生的信息,他回復說:“我現在正在住院,出院后再談具體事宜。”

又過了兩天,小麥按照約定的地點來到了沈醫生的家。

沈醫生的家并不難找,位于市中心不遠的老小區之中,但是從綠意掩映的花草樹木中找到對應的門牌號還是繞了好一會兒。小麥剛按門鈴,門就開了,一位五十左右的阿姨穿著圍裙把她迎進了屋里,小麥剛換好拖鞋,突然跑出一只奶牛貓來,圍著她的腿蹭來蹭去,小麥生怕自己不小心踩到她,只是原地站住,彎腰逗它玩。

“鬧鬧,過來。”沈醫生從另外一個房間走出來,小貓聽見他的召喚,立刻停止玩鬧,端坐在一旁,好奇打量著小麥這個不速之客。沈醫生轉而溫和地對小麥說道:“我去把電腦上的文件保存一下,你先坐下,我一會兒就來。”

小麥在沙發的一端坐下來,她的面前是紅木材質的茶幾,茶幾上整齊擺放著一套青花瓷茶具,這時她聞到一陣幽香,不禁抬頭去找尋香氣的來源,原來是側面的陽臺上擺放著一排花架,有幾盆說不出品種的蘭花正在幽幽綻放,有風拂來的時候,那些花香就被吹送到房間里。

小麥正望著那些花兒出神,沈巖已經來到她身邊了。小麥慌忙起身,沈巖示意她坐下來,自己又去拉了一個藤椅過來。

系著圍裙的阿姨給小麥到了一杯水就出去了,此時房間里就剩她們兩個,小麥拘謹起來,想到自己過來的目的,就更加緊張了,她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好,便端起水來,呷了一口水,可能是她太過緊張的緣故,一不小心嗆到了氣管,她止不住咳嗽起來,臉漲的通紅,慌亂中裙子上也噴濺上了幾滴水,沈巖忙問:“是不是茶水太熱了?”

小麥擺手道:“是我不小心。”

說完,又連著咳嗽了兩聲。

終于,她鎮定下來,這時,她突然覺得氣氛沒那么緊張了,她的窘態已經被他看的個分明,她似乎沒有必要再做一個端端正正的淑女了。這時候,她像想起什么來一樣,忙把身旁的手提花籃送給他。

“這個花送您。”小麥邊說邊放在了茶幾上。

“哦,謝謝,你不必這么客氣的,讓你破費了。”沈巖道。

“沒什么,您身體好些了吧?”小麥邊說邊向他臉上望去,這才注意到他清瘦了許多,臉小了一圈。

驀然,他臉上陰沉起來,籠罩著他的陰云聚在他的眉宇之間,就好像有多少陽光都無法將其驅散一樣的。

“我這毛病是好不了了。”沈巖低沉著聲音說。不過,他很快用另一種聲調繼續說道:“當然,這也是不出所料的。”

小麥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她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生死的事,她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總想著怎樣把生活變得更好。自從柳源自殺之后,她開始明白,生死是分不開的,就像一條線的兩端,有一頭,必有另外一頭。

看到小麥憂心仲仲,沈醫生道:“生死不是對立的,而是統一的,我已經想開了。只不過,這個過程還是有些難熬,倒不如像是出意外,在一瞬間什么就都結束了。不,這也不好,還是像我這樣有個緩沖時間比較好,起碼要把生前事交代明白,清清爽爽地走。”

小麥聽他這樣一說,更不知如何開口提那個升級方案的事了,當下決定不提此事,只當是過來看望一下他。于是,她將背包鎖好,打消了這個念頭。誰知,沈巖道是主動問起合同簽約的事來,所以小麥只好把背包拉鏈又重新拉開,把合同拿給他看,沈醫生戴上眼鏡,認真看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這個升級版沒聽你說過,是新加入的嗎?”

“這只是一個參考,您可以選擇我之前跟您說的。升級的版本增加了一些服務內容,不過價格也提高了不少。”小麥解釋道,說著她拿過合同,把新舊兩個版本的區別指給他。

“我就簽新的版本好了。”沈巖摘下眼鏡說道:“小麥,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是這樣的,我最近身體狀況不是特別好,需要經常入院治療。我家里有兩只貓,其中一只你看到了,就是叫文文的那只奶牛貓,還有一只叫瑁兒,是一只加菲貓,它已經10歲了,關節不太好,基本處于半癱瘓的狀態,需要人打理,我想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每周來兩次,幫我換一下貓砂,水和糧食,帶它們去寵物店洗個澡。當然,我也不能讓你白忙,每周給你400元的費用,你看行不行?”

這種事雖說不是很麻煩,但也占用了小麥的休息時間。不過她想都沒想就說:“可以的,這事我應該能做好。”說完這句話,她又想道剛剛見到的那位阿姨,便問道:“沈醫生,阿姨不能幫你照顧一下它們嗎?”

“她呀,她是非常不喜歡貓咪的人,有潔癖,好幾次都建議我把它們送人了,只是我不舍得。”

小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你明天有空的話,就過來吧,我最近實在太忙了。”沈巖道。

“好的,明晚我下班后就過來。”小麥看時間不早了,就起身告別了。

小麥因為即將多一份收入而感到輕松不少,現在她已經把還貸當成一個目標,苦累奔波這些她已經不會在意了,只要能賺錢攢錢,她可以少吃少睡,拒絕一切娛樂活動。對于小麥來說,錢是僅次于生命的第二重要的東西。她太怕缺錢了,這段時間,深刻體會到了沒錢的壞處,以至于自己像是被戴上了無形的手銬腳鐐,無時不刻都感知著難受壓抑,哪怕睡著的時候,也會做被討債的噩夢。

路上出奇的安靜,由于樹葉的遮擋,所以燈光也不太明亮。小麥卻不在感到害怕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是沒有什么可以懼怕的了,所謂怕死,不過是怕失去種種美好。對于小麥來說,死倒是一種解脫了。她想到這,也就突然想到了柳源,可能他在墜樓的猶豫糾結的過程中,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卻沒想他這樣做會對她帶來怎樣的影響,他把她帶入深淵,讓她孑然獨行,把她扣在黑暗編織的大網中,讓她試圖去找尋一個明亮的出口。

小麥回到家中,已經是九點多了,她習慣性打開電腦,翻看詩人的狀態,他已經連著三天沒有更新了,也沒有上線過。他這種反常讓小麥擔憂起來,難道他出了什么事?她腦海中一會兒浮現出他意外事故的場面,一會兒又浮現出他看病就醫的場景。有些不放心,便微信上聯系了他。

“我來看我女兒了。”他說,隨后又發過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站在兩邊都是書的書桌旁,穿著格子條紋襯衫,他不是一個會在穿著上下功夫的人,卻因為他的站立姿態和柔中帶剛的目光而顯得與眾不同。在他旁邊,站著一個留著短發的小姑娘,穿著中規中矩,中性的打扮,眉宇之間頗像是一個男孩子。

“旁邊的是你女兒吧?”小麥問道。

“是的,我女兒在江北大學,學的是中醫。”詩人回復道。

“你來看她,她一定很開心。”小麥道。

“那也不是,她向來跟我不親的,更喜歡她媽媽一些。”詩人道。

“為什么?”小麥問。

“她小的時候,我對她比較嚴厲,那時候只想著她成人成才,卻忽略了她是一個小孩。我記得她三四歲的時候,有一回家里生著爐子,她總是在旁邊跑來跑去,我提醒她不要這樣,會被燙到,但是她不聽,還是繼續在爐子旁邊玩鬧,我一氣之下,抓住她的手指摁向爐子的排氣管,她的手指都燙紅了。”

“啊。”小麥驚叫起來,她覺得他這樣做是不是對孩子有點過于殘忍了。

“自從那件事之后,她真的再也沒有繞著爐子跑了。”詩人說。

“假如是這樣的話,她跟你關系疏遠也是有原因的。”小麥說道:“你完全可以用另外的她能接受的方式。”

“夢笛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唯一的骨血。我怎么會不愛她?我雖然不愛她媽媽,但是這孩子卻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以后我的財產,我收藏的字畫還有我寫的書的版權都是她的。我自殺的時候,每每感到愧疚的時候,想到這心里就感到寬慰些。”

“你自殺過?”小麥再次驚叫起來。

詩人點燃一支煙,抬起左手手腕,向她展示了腕部的傷疤。

“這兒,這兒,都是。”詩人平靜地說著,就跟向她展示自己手部的黑痔一樣不以為然。

她猛然記起他的書里有首詩是描寫有流血有關的情景,但是她沒有往深了去想,原來是真的。小麥沒有追問他原因,只是隱隱覺得,自己的手腕也有知覺。

小麥第二天來到沈巖家,恰好打掃衛生的阿姨在,她看到小麥,便嘮叨起來。

“這個家如果沒有這兩只貓不知要有多干凈,味道也小很多,現在老的那只都已經癱瘓了,沈醫生還舍不得丟掉,他寧愿花3000塊錢給貓針灸,也不愿再重新買一只新的來。你看看,小的那只太淘氣,大的么又是那個樣子。”

“阿姨,我去看下。”小麥把包掛起來,戴上圍裙就向貓籠走過去。

她走近貓籠,就聞到了一股排泄物的味道,一只加菲貓幽怨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回到旁若無人的自己的世界中去了,不遠處,小的奶牛貓正坐在貓架上舔爪子,完全沒有注意到小麥進來。小麥打開籠門,把瑁兒抱出來,只見它下半身已經濕了,屁股那里還黏著一團粑粑,小麥看到此景,不禁感到一陣惡心,她連忙扭過頭去。

還好沒有嘔吐,小麥放下它,慌忙地找來尿墊,把它放在整潔的尿墊上,然后去洗了手,換上手套,開始清理。

這時候阿姨從外面探過頭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道:“是不是很惡心?”

小麥道:“收拾好了會好一點,我一會兒給她洗個澡。”

“哎呀,臭死啦。那你先忙吧,我回去了。”鐘點工阿姨說著就關上門,像是躲避瘟疫一樣的匆匆走開了。

小麥燒好溫水,又按照沈醫生交待的位置找來它專用的盆、刷子、毛巾和沐浴露。小麥試好水溫,將瑁兒放進浴盆,瑁兒倒是也很乖巧,輕聲叫了一聲,便溫順地呆在浴盆里,,瞇起幽怨的大眼睛。一股屎臭味彌漫開來,小麥不禁屏住了呼吸,水已經變得渾濁,小麥趕緊放下刷子,從新換了清水,來回三次,總算給洗干凈了,小麥用吹風機將瑁兒的毛發吹干,又將所用物品收納歸類好,她總覺得自己身上殘留了一些異味,于是便將雙手放在鼻前聞了聞,又看了看,看見自己的雙手雖然很瘦,但是卻如樹根一樣有力,心想這該著是一雙操勞的手。

小麥雖說辛苦,但是每個月能多1600元的收入,還是很開心。這樣一來,相當于房租省下來了,另外連續簽了兩個案子,提成也拿了不少,貸款和利息的錢可以多還一些。她終于可以從深水里浮出來,暫時透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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