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在外面跪著。
一直到天黑,沒人搭理。
他內心惴惴不安:“若真被趕出東宮,太子也定能記得我,將來某日太子登基后,會召還我。希望能讓我回去執領教坊司,或還有些油水,可惜當年一念之差犯了死罪,沒能把銀子留下來。”
劉瑾在弘治初年,因事而論死,最后近乎是盡散家財,才讓他撿回一條命。
本來以他的能力,絕對不至于人到中晚年,還混得這么凄慘潦倒,連給侄兒娶個媳婦的錢都沒有。
腳步聲傳來。
戴義捧著個木匣,走到劉瑾面前,趾高氣揚道:“劉瑾,可以回去了。”
劉瑾抬起頭,望著戴義,不知為何,心下覺得非常親切。
他顫顫巍巍起身,問道:“陛下要召見嗎?”
戴義冷冷道:“你犯了錯,還非得等陛下當面降罪,你才心安是嗎?回去好好反省,不是你更好的選擇?”
“對,對。”劉瑾頷首,道,“那……印公,我的事?”
“陛下說,你帶一些來路不明的閑書入宮,壞了太子的課業,乃是天大的罪過。”戴義上來就起了個高調。
在發現劉瑾被嚇得“花容失色”后,他才補充道,“不過念在你侍奉太子多年,還有非你本愿,在咱家求情之下,陛下決定小懲大過,罰你三個月的俸祿。你可有不滿?”
“不敢,不敢。”劉瑾一聽,心里雖然覺得三個月的俸祿很不舍得,但還是松口氣。
“是不敢還是沒有?”戴義喝問道。
劉瑾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已做好領罪準備,陛下寬仁,小人感念皇恩。還有……戴公公您的再造之恩。”
“很好。”戴義這才滿意點頭,指了指前路道,“走,去東宮。”
“公公,您?”劉瑾不明白戴義是什么意思。
戴義笑了笑道:“陪你走一程,路上說說話。前面帶路吧。”
“您請。”
劉瑾本來已稍稍放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
……
戴義沒有馬上說明皇帝的賞賜,卻有意對劉瑾“示好”。
“劉瑾,你的那些書,都是從何處而來?”
路上,戴義好似閑話家常一般,試探著問道。
劉瑾小心翼翼提著燈籠,甚至側身走路,以防止擋到戴義前進的道路,他恭敬回道:“都是從宮外淘換回來的。”
戴義笑道:“其中有一本,講的是什么經濟,那本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劉瑾一怔。
怎么今天都問這本書?
太子說要再給搞一部回來,我還正愁回去后怎么跟侄兒說呢,你這邊也問?
“回戴公公的話,具體是何人所著,小人并不知。”
劉瑾連是福是禍都不知,當然不能出賣侄子。
戴義笑道:“要不怎么說,你是東宮最討寵的人?平時就聽旁人講,太子對你另眼相看,今天你明明大罪難逃,卻因為那本書,讓陛下端詳良久,最后還輕饒了你。”
劉瑾心中大驚。
原來我只被罰俸三個月,而沒有被趕出東宮,是因為那本書?
不但太子看進去了,連陛下也在端詳?
吾兒真大才也!
就因為昨日回宮之前,心中惦念侄兒,去探望一番,就換來今天躲過一場大難?
“不然的話。”戴義繼續道,“你至少也得挨一頓板子,罰俸一年。”
劉瑾道:“太子喜歡看這方面的書,讓小人找來的。”
戴義點頭道:“劉瑾,你很會辦事,東宮那么多人,咱家最看好你。正巧最近外地的鎮守中官有空缺,宮里在選派人員出鎮地方,你在宮里資歷不淺,可有意前往外面,做一方鎮守?”
“啊?”
劉瑾也是一驚。
在宮里當差,尤其是在東宮,雖然算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但油水實在太少。
眼下戴義有意拉攏,要給他安排出鎮一方當鎮守太監。
這就讓他有點難以抉擇。
“怎么,不舍得離開太子嗎?”
戴義笑道,“是啊,守在太子身邊,還深得太子信任,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太子又年幼,你可得為將來著想。”
劉瑾不由點頭表示贊同。
就算再想守著太子,也得意識到,自己年歲可比皇帝大多了,繼續堅守東宮的結果,很可能是他死了皇帝都還沒死。
且中間又有各種變故,讓太子把他給坑個慘的。
出鎮地方,屬于“旱澇保收”。
戴義道:“且等將來,太子年長監國要用人時,也定會想到你,把你給召回來。里外里,你也不吃虧不是嗎?”
劉瑾趕緊道:“小人其實還是非常愿意伺候太子的。”
“呵呵。”戴義笑了笑,道,“即便要派你出鎮,也是派你去江淮或南京,那地方氣候宜人,多少人想去,還去不成呢。”
劉瑾一聽,心中瞬間大為歡喜。
如果是去什么寧夏、遼東當鎮守太監,看似是能節制軍權,但同樣這幾年邊陲不太平,經常打仗不說,還得面朝黃土背朝天,守著北方嚴酷的氣候環境。
但要是被派到江南……
那簡直是名利兼收。
帶上侄兒,能兒孫繞膝,每天被人敬仰,珍饈美味……嘖嘖。
小日子,想想都流口水。
“戴公公,小人有那資格嗎?”劉瑾試探問道。
戴義終于是把手上的木匣,往劉瑾懷里一推,道:“拿著。”
“這是?”
劉瑾心說,一早就看到你捧著這東西,還以為是送給太子的。
“此乃陛下賞賜給你的。”
戴義笑道,“是對你平時任勞任怨的嘉獎,御賜之物啊,讓咱家都羨慕得不得了。”
劉瑾又是一驚。
我這被罰俸三個月,還正心疼。
這邊打了一棒子,還給個甜棗……不對,這都算是給了個大蜜糖了吧?
劉瑾急忙道:“獻給印公。”
戴義笑著白他一眼道:“御賜給你的,誰敢占?陪伴太子這么多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不得不說,還是你劉瑾能忍。如果你真有意,由咱家幫你運籌,你還怕拿不到美差嗎?”
招攬的意思已非常明顯。
劉瑾直接跪在地上,給戴義磕頭道:“小人多謝戴公公賞識和提拔,以后戴公公有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起來。”戴義笑著相扶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啊,連咱家都替你高興。以后你再走到哪,說是咱家的人便可!”
“印公厚恩,沒齒難忘。”
……
……
東宮一群太監,晚飯都沒吃,卻一直在打量外面。
他們在等待上面對今日之事的處罰結果。
丘聚顯得很惶恐道:“劉公公去了好些時候,若是他擔不下來這罪過,我等是不是也要跟著受牽累?去年中,太子想偷跑出宮被抓到,我等都是挨了板子的。”
說到這里,在場幾人都是屁股一緊。
全體挨板子,又全體趴在那養傷,又全體一邊忍著傷痛去干活時的委屈……
往事歷歷在心頭。
馬永成道:“咱是不是得跟劉公公劃清關系?帶閑書入宮,還有演俳優戲,那都是劉瑾一個人干的好事。”
高鳳道:“都到這步田地,光說沒關系,誰信?你得拿出證據,最好是能找到司禮監沒掌握的證據。”
“啪!”
張永一拍桌子道,“你們這群人,平時劉公公前劉公公后的,對人家是百般恭維,眼下出了點事,都想劃清關系,甚至還想落井下石?劉公公平時待我們也算不薄,再說,就算他不帶閑書入宮,太子就不會讓我們去找了?”
“張公公息怒。”幾人趕緊勸說。
張永氣惱道:“此番司禮監為何非得針對咱這群人?莫不是最近的孝敬少了,這是趁機敲打咱?”
高鳳委屈巴巴道:“司禮監本就是各監之首,監督咱,本就是他們的職責。”
“閉嘴!”張永怒目相向。
高鳳馬上識趣噤聲不言,拿起筷子,夾起菜,卻一口都吃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