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我又回到了長時間發呆的狀態,我又開始直愣愣地盯著窗外的天空很久,那迎風飄揚的樹葉比我要靈動。
我三天前見到了黃嘉昕,她剛上衛校一個星期,她臉上沒有笑容,沒有氣色。
“陳老師,我來看您了。”黃嘉昕的聲音略顯疲軟。
“你不舒服嗎?”看著她憔悴的模樣,我關心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胸腔開始起伏,聲音慢慢哽咽:“陳老師,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在衛校待下去了。”她鼻子開始紅了。
“怎么了?”我的心一緊。
“我…我…陳老師,我…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我知道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但她接下來的話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她挽起袖子,胳膊上的幾個針孔那么刺眼。
“這…這怎么會這樣?”我眼眶開始濕潤。“那些同學,說我當練習對象最合適……”黃嘉昕苦笑了一聲:“她們還在我的牙刷上涂風油精,還拿球砸我…陳老師,我是不是個討厭鬼?”她放聲大哭。
我沒想到她會被霸凌,我摸了摸她的頭:“不是的嘉昕,是她們壞,有老師知道你被欺負嗎?”
嘉昕點頭說:“知道,可是,他不管……只是簡單訓斥了那幾個同學一句就完事了。”嘉昕嗚嗚地哭著,突然抓著手臂問我:“陳老師,我可以怎么辦?”
我思考了下,覺得自己可以以嘉昕家長的身份去跟老師投訴。哪知老師知道我的來意,不耐煩地打發我:“小孩子嘛,之間有摩擦是正常的,她不也沒出什么事嘛?”
我被這樣的說辭氣笑:“一定要等到出事才叫有事嗎?”
老師還是不耐煩的樣子:“行了行了,我讓那幾個學生都注意點。”
我和黃嘉昕走在路上,我忍不住先哭了起來,黃嘉昕看我哭了,手撫摸著我的背,她也開始流淚,隨后我們兩個人抱在一起。很久很久,我平復了心情,心里卻暗下決心,我扶著嘉昕的胳膊對她說:“嘉昕,老師一定會想辦法的。”
黃嘉昕有些意外:“陳老師,還能有什么辦法?”她又帶著哭腔:“媽媽說這個衛校是阿姨托關系才讓我進去的。”
“你轉學好不好?嗯?老師給你想辦法,不在高州讀也行,好不好?”
黃嘉昕瞳孔瞬間放大:“可,可陳老師,我沒有離開過高州,我害怕,我會害怕……”她搖搖頭。我堅持我自己的意見:“我知道東寧還有衛校,而且離高州就三十公里,不遠,你想回家了也方便。怎么樣?嘉昕,老師給你想辦法好不好?”
黃家昕的喘息放緩,她低頭思考了片刻,被欺凌的畫面在她腦海里回閃,她深吸口氣,抬頭跟我說:“陳老師,我去,我去!”
我又抱緊了她,:“嘉昕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好嗎?”她似乎知道我在擔心什么,她抹了眼淚回答說:“我答應你,陳老師。”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嘉昕,我們都要勇敢向前,啊。”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先是跟溫老師要了她媽媽的聯系方式,說服她讓嘉昕離開高州衛校。她媽媽冷冰冰的語氣似乎在指責我多管閑事,掛斷電話后,我內心不是滋味。我生出新的感悟,也是在取笑自己:我這樣敏感的人,有什么課題分離可說?
雨后的傍晚潮濕而陰冷,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鞋底還沾著泥水。父親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他抬頭見我狼狽的樣子,問道:“怎么淋成這樣?”他皺眉,放下書起身,去給你拿條毛巾。”
“爸......”我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匯成小小水洼。父親腳步一頓,回頭看我。
我攥緊濕透的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求您幫個忙......”
父親有些詫異,他遞來干毛巾,我緩緩地擦拭著頭發,卻感覺越擦越濕——原來是我的眼淚。我斷斷續續講述了嘉昕的遭遇,說到那些觸目驚心的針孔時,父親的手猛地攥緊了沙發扶手,指節發白。
“她才十六歲啊......”我的聲音支離破碎,“春霞的離去夠讓我惦記半輩子了,如果嘉昕她也想不開,爸,我想我這輩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父親久久沒有說話。暮色透過紗窗漫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最后他摘下老花鏡,用拇指和食指重重按揉著鼻梁——這是他陷入深思時的習慣動作。
“東寧衛校的周校長,”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是我當年的學生。”
我猛地抬頭,眼神帶著希望。
父親看向我:“我明天給他打個電話。”
“爸!”我抓住他的手臂,這才發現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謝謝您......”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什么也沒說。但我知道,這沉默里包含著一個老教師全部的憤怒與痛心。
等待消息的每天,清晨我都會驚醒,夢見嘉昕手臂上那些針孔變成了汩汩流血的傷口。
在三天后的一個清晨,我心不在焉地煮著面,父親走到廚房門口跟我說:“我們商量下怎么幫那孩子辦轉學手續。”
我握著筷子的手停住了,沒想到這好消息來得這么突然。我放下筷子,激動地喊了好幾聲“爸”,隨即眼淚控制不住流下來。我邊走出廚房邊擦眼淚,還責怪自己:“好消息來著,哭什么。”
我給嘉昕發了短信:“轉學的事情有轉機,下午公園見。”我抬頭眺望窗外,陽光終于穿過連日的陰云,散發著金黃的光芒。
下午在公園長椅上,我把東寧衛校可以接收她的消息告訴她時,她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整個人像被抽走力氣般軟軟地靠在我肩上。
“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她小聲問,她的頭輕輕地蹭著我肩膀。
我撫摸著她枯黃的發絲:“可以的嘉昕,陳老師告訴你,可以的。”
她突然坐直身體,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但這次,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微弱卻真實的光亮。
我伸出胳膊擁抱她,嘴唇震顫著:“嘉昕,沒事了,我們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們就這樣,在長椅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陽西下。
我抬頭望向天空,一群大雁正在飛翔。“往后的每一天,希望都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