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爸爸和姜醫生約定的時間，我來到了心理治療室。

姜醫生已經提前看了我之前的病歷，她溫柔地跟我說：“你現在已經在接受藥物治療了，但從你父親的描述來看，還是需要接受認知行為的心理治療。”

“啊？”我很好奇。

她解釋了認知行為治療的基本原理。

“現在，我們來做一個練習。”姜醫生拿出一張表格，“這是思維記錄表，我們需要分析你最近一次情緒崩潰的事件。”

表格分為幾個欄目：情境、情緒、自動思維、證據支持、證據反對、替代思維。我在姜醫生引導下，一步步填寫起來。

“情境：關系很好的學生輟學了；情緒：絕望、悲傷，強度9分；自動思維：'我不能幫到別人，我是個沒有用的人'。“我寫著寫著，自己都覺得這些想法過于絕對。

“很好，現在列出支持這些想法的證據。”姜醫生說。

我思考片刻：“過去三個月有三個身邊關系都很好的人都遭遇了不幸，甚至還有一個學生自殺了。”

“反對的證據呢？”

我搖了搖頭。

姜醫生微笑：“你有沒有從中做過努力？”

“有的。”

“那把你的行為寫下來。”

寫完后姜醫生說：“你看，我們的思維常常放大負面，忽略正面。現在，試著寫一個更平衡的想法。”

“在學生自殺事件中，你在她做出自殺行為前就反復地安慰她，給了她精神上的鼓勵。在好友不幸婚姻和學生輟學遭遇中，你都給予了他們一定程度的支持，所以你已經盡自己所能去幫助他們了，他們課題，你不用過度關注，要適當課題分離”

“課題分離？”我對這個詞感到陌生新奇。

姜醫生拿起白板筆，畫了一條垂直的虛線：“是的，這是人際關系的邊界線。左邊是你身邊人的'課題'——他們的觀點、情緒和選擇；右邊是你的'課題'——你的反應、決定和感受。”

“他們如何面對自己不幸時的悲傷、恐懼這些情緒那是他們的課題，你的情緒是你的課題，當你將別人的課題混進自己的課題中，就會導致不必要的痛苦。

“可是，那我不是冷漠無情了？”

姜醫生解釋道；“課題分離不是要你冷漠無情，而是幫你認清責任的邊界。”

我盯著白板思考了很久，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

“課題分離需要反復練習。”姜醫生總結道，“每當感到情緒被他人牽動時，問問自己：這是誰的課題？如果是對方的，禮貌但堅定地歸還；如果是自己的，采取建設性行動。你下個月再來找我。”

自從接受心理治療后，我察覺到自己的心境在發生變化。我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反復回想自己犯過的錯誤、錯過的機會、失去的東西。那些曾經讓我輾轉反側的事情，現在似乎變得沒那么難以釋懷了。

我開始更關注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再那么糾結別人的課題，我更想做讓自己順心的事。我慢慢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態度，爸媽說我變了個人，但又說不出哪里變了。

對待學生，我也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我會因為一些調皮搗蛋學生的家庭問題而感到難過，現在我發現，我盡力了就好，我沒有對不起他們。

六班有個叫小杰的男生，總是上課睡覺或者跟同桌說話，作業敷衍了事，試卷也是愛寫不寫的樣子。我知道他爸媽感情不和，三天兩頭地吵架。換作以前，我大概只會安慰他：“確實很難受，但孩子不好做爸媽的主，還是得好好學習。”

這次月考我看了他試卷，還是潦草地很，我把他叫到辦公室，開口問：“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這次考試你只給做了選擇，而且馬虎得很。”

他眼神飄忽不定：“我家里...最近有點事。”

“能跟我說說嗎？”我拉開旁邊的椅子。

他咬了咬嘴唇，突然帶著幾分倔強說：“爸媽最近說要離婚！我哪有心思寫作業！”

說這話時，他的眼眶已經紅了。

我看著他倔強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平時張牙舞爪的男孩此刻脆弱得像只可憐的小狗。我輕輕嘆了口氣：“大人的事情我們有時候確實無能為力。這個學期你成績一直下滑，溫老師跟你媽媽反饋過你的學習情況，可家里還是出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矛盾不是因為你，即使你消沉了，他們還是會爭吵。”

他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認為。那天我們聊了很久，他逐漸恢復了正常臉色，甚至還有心情打趣我：“陳老師，您好像有點變了。”

我說：“哪里變了？”

他搖搖頭說：“說不出來。”

我嗤笑了一聲：“寫完作業再回家吧。”他點點頭，臨走時他小聲說了句“謝謝老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們在辦公室門口分別，我看了他離開的背影，再側頭看看天空晚霞，轉過頭，眼前一條彎曲延綿的小路。我情不自禁地從這條小路走向學校門口，走到主教學樓，遠處校門口的瓷磚上正映著變形的夕陽，發出金色光芒。這條路我走過這么多次，這次才不由得感慨：“人生路漫漫，有些路還是要自己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