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峰的晨霧裹挾著劍意,在青石板路上凝成細小的冰晶。陸淵跟著秦逸穿過蜿蜒的回廊,靴底與凍硬的苔衣摩擦,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昨夜靜室里,他對著碎玉與玉簡拼成的地圖研究了整整三個時辰,發現地圖邊緣用朱砂畫著九道劍痕,與凌霄劍宗九峰的位置分毫不差,而在地圖中心“靈墟秘境”四字下方,隱約能看見“猿祖”二字的殘跡。
“靈具閣到了?!鼻匾莸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眼前是座懸浮在半山腰的懸空樓閣,十二根青銅柱支撐著琉璃瓦頂,每根柱子上都刻滿了劍招,劍意化作流風在檐角銅鈴間穿梭,發出清越的鳴響。守閣老者坐在門檻上,正用碎布擦拭一柄斷劍,劍身缺口處凝結著黑色血痂,顯然曾斬過妖物。
“宋長老,這是新來的陸師弟。”秦逸拱手行禮,袖口滑落時,陸淵看見他腕間戴著與云滄子同款的斷玉手環,“按師父吩咐,領青鋒劍與鍛體玉簡。”
老者抬頭,渾濁的目光落在陸淵眼尾金紋上,手指突然收緊,碎布在斷劍上擦出刺耳的聲響:“三百年了,竟還有人能覺醒這紋路……”他從木架上取下劍鞘,鞘身刻著流云紋,護手處嵌著半塊碎玉,“此劍隨我天樞殿長老征戰過三屆論道大會,斬過東海夜叉,飲過幽冥殿主的血。”
陸淵接過劍時,劍柄突然震顫,劍鞘上的碎玉與他懷中的殘片發出共鳴。老者又遞出兩卷玉簡:“《鍛體三重訣》是本門基礎,你血脈特殊,需先用劍池靈液淬煉經脈?!彼鋈粔旱吐曇簦叭粜逕挄r感覺血脈逆流,立刻運轉劍訣里的‘云紋守心咒’——當年你師伯就是沒守住,才……”
“宋長老。”秦逸突然出聲打斷,目光掃過老者欲言又止的神情,“劍池今日開放嗎?”
“卯時三刻開池,帶他去西廊取淬體符。”老者轉身時,陸淵看見他后頸處有一道爪形疤痕,與昨夜地圖上靈墟秘境周圍的紋路極為相似。
劍池位于蒼梧峰北麓,三道瀑布從千仞絕壁上傾瀉而下,在深潭中激起丈高的水花。潭水呈淡青色,表面漂浮著無數細小劍影,皆是歷代弟子淬劍時留下的劍意。陸淵站在潭邊,看著秦逸解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與他相似的淺金紋路——只是秦逸的紋路呈劍形,而他的是猿猴。
“別盯著看。”秦逸將淬體符拍在陸淵胸口,符咒遇水即化,在他皮膚上勾勒出防御陣紋,“劍池靈液含九峰劍意,常人只能承受三成,你……”他忽然瞥見陸淵胸口的猿紋,瞳孔微縮,“或許能試試五成。”
踏入潭水的瞬間,刺骨的寒意順著腳底竄遍全身。陸淵咬緊牙關,任由劍影在四肢切割,忽然聽見潭底傳來猿啼般的劍鳴。胸口猿紋驟然發亮,竟將附近的劍影吸引過來,在他周身形成漩渦。秦逸在岸上變色:“快運轉守心咒!這些劍意被你的血脈喚醒了!”
但陸淵聽不見他的聲音。潭水在他眼中漸漸透明,他“看”見潭底沉睡著無數劍鞘,每具劍鞘上都刻著猿猴與劍相交的圖案。當第一百道劍影劃過他左臂時,猿紋突然分裂成九道小金猿,各自抓住一道劍意,融入他的經脈。劇痛中,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夢囈:“水簾洞里的石頭在呼吸,每一道裂縫都像猿猴的掌紋……”
“噗通!”陸淵栽進潭水,秦逸縱身躍下,卻見少年周身纏繞著淡金劍霧,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當他被拖上岸時,胸口猿紋已變成暗金色,眼尾金紋延伸至耳后,形成類似猿猴攀援的紋路。
“你居然活下來了?!鼻匾葸f過干毛巾,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我第一次淬體時,只敢用兩成靈液,結果在床上躺了三天?!彼鋈怀堕_自己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的劍疤,“三年前,我想偷學天璣峰的煉器術,被赤霄真人的弟子打斷經脈,是師父用猿骨劍穗幫我續脈——你可知,天樞殿為何總被其他峰針對?”
陸淵搖頭,指尖撫過仍在發燙的猿紋。秦逸望向遠處被云霧籠罩的天璣峰:“三十年前,師父的師兄為守護花果山靈脈,在鎮魔之戰中祭出猿骨劍,自爆靈脈重傷幽冥殿主。可戰后,天璇閣卻以‘濫用上古血脈’為由,要求掌門廢去天樞殿的靈脈使用權?!彼鋈粶惤?,壓低聲音,“昨晚藏書閣遇襲的弟子,臨死前在墻上畫了半只猿爪——和你覺醒的紋路一樣?!?
暮色降臨前,陸淵抱著青鋒劍回到靜室。劍鞘上的碎玉不知何時與他的殘片完全貼合,拼成一枚完整的猿形玉墜。當他將玉墜按在玉簡上時,識海突然浮現出九座山峰的立體影像,每座山峰的靈脈節點都閃爍著金光,而所有節點的交匯處,正是地圖上標注的“靈墟秘境”。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云滄子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來:“隨我去見掌門?!崩险呓裢頁Q了件繡著猿猴抱劍紋的道袍,腰間掛著與陸淵玉墜同款的配飾,“記住,無論掌門問什么,只說你是蒼巖鎮獵戶之子,其余……”他忽然盯著陸淵眼尾的新紋路,“罷了,順其自然吧?!?
凌霄殿內,燭火映照著掌門座椅后的九劍圖。當陸淵踏入殿內時,余光瞥見右側陰影里站著兩人:左側女子身披冰晶制成的紗衣,眉心紅點如血,正是天璇閣玉露仙子;右側男子渾身籠罩在火焰中,耳垂掛著玄鐵打造的猿形耳墜,應是天璣峰赤霄真人。
“云滄子,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掌門聲音如洪鐘,目光落在陸淵胸口,“我聽聞蒼巖鎮近日有血光之災,可是與他有關?”
云滄子正要開口,赤霄真人突然上前,火焰般的手掌按向陸淵肩膀:“讓老夫看看,是否真有傳說中的……”
陸淵本能后撤,胸口猿紋轟然亮起。赤霄真人的手掌在距離他三寸處被彈開,袖口竟被燒出焦痕。殿內眾人皆驚,玉露仙子忽然輕笑:“赤霄道友,你這煉器之火,竟被猿族的先天火靈克制?看來天樞殿這次,真的得了個寶貝啊?!?
掌門目光微沉:“三日后的入門大比,按例各族脈需派弟子參加。云滄子,你這弟子……”
“自然會參加。”云滄子打斷道,“若能奪得魁首,也好為天樞殿討回些靈脈配額——畢竟,我們可不想讓護山大陣的裂縫,再被幽冥殿的人利用。”
殿外忽然響起驚雷,陸淵看見玉露仙子指尖閃過一絲黑芒,與他在潭底“看”見的幽冥殿血痂一模一樣。當眾人散去時,赤霄真人經過他身旁,低聲留下一句:“你父親若還活著,該知道花果山的石頭,早已開始流血了。”
深夜,陸淵站在靜室窗前,望著蒼梧峰后崖閃爍的劍光。秦逸白天說的“猿骨劍”、赤霄真人提到的“流血的石頭”,還有云滄子道袍上的猿猴紋路,在他腦海中交織成網。懷中的玉墜突然發燙,他看見九峰的靈脈節點開始依次亮起,而最終的終點,正是被云霧籠罩的花果山——那里,究竟封印著怎樣的太古秘密?
當第一顆星辰亮起時,陸淵忽然聽見心底傳來猿啼。那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而是源自他的血脈深處,帶著喜悅、悲痛與不甘,仿佛在訴說三百年前那場慘烈的鎮魔之戰,訴說靈墟秘境中沉睡著的,屬于太古靈猿的……最后一道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