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趙勤來鵝城整整一旬時間，被拉著喝了整整十頓大酒。

從北朔邊軍到鵝城商賈，再到縣衙官吏，甚至是當地豪紳娶妻生子，反正就是那么巧，沒有一天是讓他清醒的。

也不知是鵝城這些家伙良心發現，還是真怕把這位上差喝死了，后面甚至十分貼心地為他準備了養脾護胃的中藥，然后摻著邊城的烈酒一起喝……

第十一日，估計是理由用完了，一整天沒有人來打擾，趙勤總算松了口氣。

第十二日深夜，那位從未露面的縣令溫翰來了，只帶著盜石與惡來兩人，同時扛著滿滿兩大箱子東西。

“溫縣令，本官可真是領教了！”

趙勤咬著牙，如今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一切都是溫翰在背后做的局。

溫翰不卑不亢，“上差莫要誤會，只是這邊陲之地民風淳樸，大家都是生怕怠慢了諸位。”

趙勤上下打量著溫翰，只覺得這個年青人儀表堂堂，倒是也沒什么反感，只是內心頗為忌憚。

他又瞥了眼那兩口未曾打開的箱子，不冷不熱道，“這是什么意思，打算收買本官？”

溫翰搖搖頭，打開了其中的一口箱子，里面滿滿當當全是卷宗。

“溫某清楚大人前來所謂何事，這其中有些是黃晟等人的累累罪行，有些是鵝城近些年因此虧空的賦稅，至于最上面這一層，則是溫某一年來的執政記錄……”

“溫縣令還真是貼心啊。”趙勤眼中忌憚更深。

溫翰道：“之后幾天時間，不會再有人打攪諸位，下官要去岱青河北岸監督防御工事，鵝城內外任由諸位掘地三尺，可以慢慢核實這個箱子中的信息！”

“下官告辭。”

溫翰拱手作揖，目光有意無意看了眼邊上那個被忽視掉的箱子。

惡來把它搬進來時，趙勤就已經看出，那里面的東西要比這一箱檔案重得多，只是雙方十分默契地沒有選擇當面打開。

趙勤從箱子中隨手拿起一本檔案，翻了兩眼便扔出去，又突然開口道：“溫縣令，這里面的內容，本官可以相信都是真的，但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似乎刻意避開了。”

溫翰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趙勤，眼中似乎帶著一絲疑惑。

趙勤盯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是不是溫翰？”

溫翰微微一愣，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沉聲道：“大人回去王城之后，代我向父親大人問好。當然，還有家中那位主母！”

趙勤點點頭，又突然道，“我見過你，你與三年前區別很大。”

“哈。”

溫翰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再次作揖之后轉身離開。

趙勤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趙大人，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邊一人皺著眉，打開另外那個箱子看了一眼，也差點沒收住目光，又趕忙分析道：“他若是心中沒有鬼的話，有必要出手這么闊綽？”

趙勤這才拿起檔案仔細翻看起來：“披上這身官袍，有幾個心中沒有鬼的？重要的是，還能不能繼續當個人！”

“大人說三年前見過他，此話當真？”

“遙遙一瞥罷了，沒什么印象。”趙勤看著檔案，不以為意道，“那黃晟傳去王城的消息太過匪夷所思，本就沒幾個人會信，姑且詐他一詐。”

手下人看著滿滿兩個箱子，出言附和道：“大人說得是，此次下訪我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無論是對上還是對我們自己，都算是有個交代。”

“還是要仔細些。”趙勤說著又看向另外一人，“你將溫翰的樣貌畫下來，回王城以后向溫府交差。”

他說著揉了揉肚子，“早些回去，這邊陲的酒勁實在太大了！”

夜路無人，溫翰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隨后長長呼出口氣。

盜石笑道，“還是大人有先見之明，倘若不是找人半個多月加緊趕制出來這東西，今天便要功虧一簣了！”

溫翰語氣平靜，“他詐我呢。”

惡來有些不解：“既然黃晟老賊都給王城傳過密信，那為何上面不派個熟人前來？”

溫翰笑道，“事情鬧得太大，我身份的真假反而成了最小的問題。派個與溫翰熟識之人，還能公正查案嗎？”

他說著將人皮面具交給了盜石，“這東西好生保存起來，說不定哪天還會用得到！”

惡來冷冷道，“這次過后，我們在王城那邊就算是徹底過關了，往后再想做事，膽子盡管大一些。”

“不錯。”

溫翰點點頭，原本要回縣衙的腳步突然間折返，徑直朝著城外走去。

岱青河北岸，新的防御工事正在圍繞著幾座浮橋日夜趕工。

雖說是鵝城縣衙出錢，但百姓們一聽說要把防線修到河對岸，很多人都自愿前來幫忙。

聽說溫翰前來，趙牧也從哨所趕了過來。

“事情都解決了？”

溫翰淡淡一笑，“回頭請你喝酒。”

趙牧一聽頓時樂了，“我是無所謂，這個‘酒’字可千萬別讓那位上差再聽到了。”

溫翰正色道，“此次順利過關，還得多謝趙將軍。”

趙牧雙手抱胸，依舊不冷不熱道，“我可什么都沒做，是你這個縣令本身做得還行。”

他說完又不無感慨道，“徭役向來是個苦差事，我還從未聽說過，有百姓會主動來干活的！”

“南岸這些土地是他們的，鵝城的家也是他們的，同仇敵愾，百姓們又不是傻子。”溫翰說得理所當然。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誰都知道，可真正把百姓當人的又有幾個？”

趙牧看著幾乎不用催促，一個個賣力干活的百姓，心中頗有幾分感慨。

“若是以往，這些百姓對朝廷的恨意也只不過比異族少一些罷了。”

溫翰點點頭，直言不諱道，“是啊，這樣的大淵遲早要出問題，聽說青州的白蓮教越鬧越兇了，我們也要早做打算。”

趙牧不語，只是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溫翰趕忙笑道，“我可不是說要造反，只不過要讓這些百姓安居樂業下去，鵝城至少得有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