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鈴暫系西北風
- 浮夢愿
- 小小潘hh
- 3120字
- 2025-06-25 18:25:33
黃宇房內的燭火徹夜未熄,將羊皮地圖上山川的脈絡映得如同命運的掌紋。
窗外,富通城經歷一夜的喧囂與血腥,終于在天光熹微時重歸一種疲憊的寂靜。庭院里,下人正沉默地沖刷著青石板上最后一點暗紅的血跡。
李長寧打著哈欠推門進來,右臂裹著干凈的細布,臉色還有些失血的蒼白,精神頭卻已恢復了大半。“黃兄,早啊!這風息谷的‘蝕骨瘴’聽著就夠勁兒,咱們啥時候出發?”他大喇喇地坐到黃宇對面,順手拿起地圖旁涼透的茶水灌了一口。
黃宇的目光從地圖上抬起,落在他受傷的手臂上,眉頭微蹙:“李兄傷勢未愈,不宜…”
“皮肉傷!”李長寧滿不在乎地揮揮左臂,“火燒火燎的疼勁兒都過去了,小爺我耐造得很!倒是你,”他湊近些,壓低聲音,“昨夜那劍罡消耗不小吧?臉色比我這傷員還差。咱們得趕緊,那幫黑袍孫子肯定在路上磨刀霍霍等著呢!”
黃宇沉默片刻,指尖劃過地圖上那道被朱砂著重圈出的狹長裂谷——風息谷。他何嘗不急?父親的囑托,黃家劍的重任,無垢城的兇險,如同三座大山壓在心頭。
風息谷是繞不開的第一道鬼門關,毒瘴彌漫,感知隔絕,其中潛藏的妖化毒物更是防不勝防。若有昨夜那位精通毒術、手段莫測的云姑娘同行…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纏繞不去。
“需尋一人。”黃宇沉聲道,目光轉向門口,“一位能在風息谷中為我們點亮前路的人。”
李長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瞬間了然,嘴角勾起一絲促狹的笑意:“那位面冷心熱、兇巴巴的冰疙瘩公主?嘿,黃兄,有眼光!不過想請動她,可比闖風息谷還難!”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侍從恭敬的通稟:“少主,云姑娘到訪。”
黃宇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袍,神情肅然:“快請。”
門扉輕啟,晨光勾勒出一道纖細卻挺直的鵝黃身影。云嫣依舊帶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琉璃般剔透卻沒什么溫度的眸子。
她步履從容,仿佛昨夜義莊的血戰、妖蚺的嘶吼、毒蟲的嗡鳴都只是幻夢一場。唯有腕間那枚古樸的鎏金蛇鐲,在袖口若隱若現,無聲訴說著不凡。
“黃少主,李少俠。”她的聲音清冷,目光掃過李長寧吊著的右臂,在黃宇明顯疲憊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卻無半分寒暄之意,“昨夜之事已了,我的報酬呢?”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態理所當然,帶著西域王族特有的矜持與疏離。
李長寧剛想插科打諢,黃宇已鄭重抱拳,深深一揖:“昨夜若非云姑娘仗義援手,力挽狂瀾,黃宇與李兄恐已葬身妖蚺之口。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姑娘所需之物,黃家定當竭力奉上。”他姿態放得極低,語氣誠懇至極。
云嫣琉璃色的眸子微微閃動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如此鄭重其事。她收回手,語氣依舊平淡:
“不必。我出手,只為妖蚺的毒囊與妖丹,那是我的報酬。至于救你們,”她頓了頓,目光在李長寧受傷的手臂上掠過,又飛快移開,“順手而已,不必掛懷。”
“那怎么能行!”李長寧跳了起來,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嬉皮笑臉地湊近,“云姑娘,你看我這胳膊,要不是你那顆金貴的‘青玉髓’,這會兒怕是能當柴火燒了!救命之恩大于天,怎么能是順手呢?不如這樣,你跟我們走一趟風息谷,里面肯定有更多你沒見過的奇毒異蟲,包你采到手軟!就當…就當是抵債了,如何?”
他眨著眼,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無比真誠。
“風息谷?”云嫣的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琉璃色的眼底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蕩開。那個名字,對她而言絕非僅僅是地圖上的一個標記。
那是西域毒經秘錄中反復提及的“萬毒淵藪”、“古蟲巢穴”,傳說中生長著早已在外界絕跡的“腐心藤”、“噬魂菇”,更滋養著無數古籍中只存圖影、不見活物的稀世毒蟲。
對一位將畢生心血傾注于毒術一道的宗師而言,風息谷的誘惑,如同最烈的酒,最甜的蜜,明知劇毒,卻難以抗拒。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袖中暗藏的冰冷玉瓶,里面封存著昨夜取自妖蚺的毒囊精華。僅僅是那毒囊,其精純與烈性已遠超她的預期。風息谷深處,又該藏著何等令人心醉神迷的毒物寶藏?
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落在李長寧身上,這個看似沒心沒肺、渾身是傷卻依舊跳脫如火的少年。昨夜,當他爆發出那股焚毀妖蚺下顎的熾白火焰時,她腕間的鎏金蛇鐲,這枚傳承自西域王庭深處、與她血脈相連的圣物,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悸動!
這悸動,絕非面對尋常力量的反應。這個中原少年身上,藏著連她的金蛇鐲都為之“側目”的秘密。這秘密,或許比風息谷的毒物更令她心癢難耐。
“哼,”云嫣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仿佛在驅散心中那絲動搖,“風息谷?你們可知那是何地?蝕骨瘴氣,五步之內可化凡鐵為朽木;妖化毒蟲,噬髓吸魂只在瞬息之間;更有積年怨氣凝聚的邪祟,非尋常手段可敵。就憑你們兩個,”
她的目光掃過黃宇疲憊的臉和李長寧吊著的胳膊,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一個內傷未復,一個廢了半條胳膊,進去送死嗎?”
她的質疑冰冷而直接,像一盆冷水澆下。李長寧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黃宇的神色也更加凝重。
然而,黃宇并未退縮。他挺直脊背,那雙總是沉穩如淵的眼眸,此刻直視著云嫣琉璃色的瞳孔,里面是磐石般的堅定與不容置疑的鄭重:
“云姑娘所言極是,風息谷兇險萬分。然,此行,關乎人族氣運,關乎萬千生靈,黃宇身負黃家劍,責無旁貸,縱是刀山火海,亦當往之!昨夜并肩一戰,姑娘毒術之精妙,應對之果決,臨危之擔當,黃宇親眼所見,心悅誠服!若得姑娘相助,渡此風息谷難關,此行勝算大增!黃宇在此立誓,谷中一切毒物所得,盡歸姑娘所有!若遇兇險,黃宇與李兄必護姑娘周全,以命相守!此諾,天地可鑒!”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世家少主特有的、一諾千金的厚重與力量。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那份對伙伴能力的絕對認可,那份不惜以命相護的決絕,如同無形的重錘,敲打在云嫣心防最堅硬卻也最隱秘的角落。
房間內陷入一片短暫的寂靜。只有窗外晨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李長寧也收起了嬉笑,難得正經地看著云嫣:“冰疙瘩…啊不,云姑娘!黃兄的話,就是我的話!別看我這樣,關鍵時候,小爺我這條命硬得很!再說了,”他又露出一絲狡黠的笑,“風息谷里那些寶貝毒物,沒你這樣的行家,我們就算撞見了也認不出來,白白糟蹋了不是?跟著我們,包你穩賺不賠!”
云嫣藏在面紗下的唇,似乎極輕微地抿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黃宇鄭重堅毅的臉上停留片刻,又在李長寧那看似玩世不恭、眼底深處卻同樣燃燒著火焰的眸子上掠過。昨夜那堵在身前、被毒涎灼燒的身影,那展開劍罡死死護住所有人的金色光幕,再次清晰浮現。
她討厭麻煩,尤其討厭卷入這些中原世家的紛爭。她更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不想欠這兩個家伙的人情。
可風息谷的誘惑如同魔鬼的低語,金蛇鐲的悸動如同未解的謎題,而眼前這兩人的誓言…竟讓她那早已被王室權謀和毒術冰冷淬煉過的心湖,生出了一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名為“信任”的微瀾。
她再次抬手,這一次,不是索要報酬。三件用細密銀絲織就、散發著淡淡藥草清香的物事從她袖中飛出,精準地落在桌上。
“戴上這個。”她的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情緒,“銀絲混了‘避瘴藤’的纖維,能過濾大部分蝕骨瘴毒。別弄臟了,很貴。”
說完,她不再看兩人,轉身徑直朝門口走去。鵝黃的裙裾拂過門檻,在晨光中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外時,一句聽不出喜怒、甚至帶著點不耐煩的話語,清晰地飄了回來:
“還愣著做什么?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我只對谷里的毒物感興趣,可沒空陪你們磨蹭送死。”聲音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像是強調,又像是某種別扭的宣告,“…順便,看著點你們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家伙。”
房門輕輕合上。
李長寧和黃宇看著桌上那三枚精巧的銀絲避瘴口罩,又對視一眼。李長寧一把抓起口罩,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嘿!有門兒!”
黃宇緊繃了一夜的心弦,終于在這一刻,隨著那清冷話語中隱含的應允,悄然松弛。他拿起屬于自己的那枚口罩,指尖感受著銀絲的微涼與藥草的清香,鄭重地將其收入懷中。
晨光徹底驅散了富通城最后的陰影,也照亮了通往西北的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