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絕體絕命
- 戰國草紙:武士立志傳
- 藤原家的輝信
- 12268字
- 2025-06-17 12:16:27
「哦——開飯了!」
一個有些年長的天野家(即犬居城城主天野景貫家)足輕組頭帶著一幫人扛著,扛著個大木桶來到了出丸曲輪。
一聽到開飯的一眾天野足輕們頓時放下手中的武器,紛紛聚集到那個組頭身邊,有序地領走飯團,隨即就三五成群原地坐下吃飯。
「唉,井川軍那個大將腦子他媽有病一樣,每天半夜不定時搞些陣仗恐嚇我們。」
「就是說每天必干的事就是派使者勸降,時不時放火燒城,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誒,你說他們是不是故意這么干的?」
「不可能不可能,聽說那個總大將只有十幾歲,而且還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浪人。平民出身的武士,哪里會像那些狡猾的貴族武士一樣。應該是太年輕,不知道該怎么攻城,只能干那些無關痛癢的事啦。」
「但是真的好煩啊,每天晚上睡得好好的,每次他媽都會被吵醒。」
「但是說到底還是太年輕啦!扛一扛就過去了。遠在二俁城的援軍一到,那年輕武士怕不是得被打的落花流水。哈哈哈哈!」
「沒錯沒——」
「喂!怎么回事?!」
就在兩人交談甚歡之時,突然一只火矢正好穿透了那人的脖頸。一時間此人渾身漸漸燃起大火。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火矢如同暴雨一般傾瀉于此。不少人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被火矢射中后到處亂跑掙扎,導致大火蔓延,讓更多人被火活活燒死。
「可惡!那群人他媽的昨天晚上不是已經來過一次了嗎?!」
「今天為什么會來那么早?還沒有到時間才對啊!」
「敵襲!敵——!」
伴隨著火矢之雨的還有飛石之雨。這些大小不一的石塊就像是六月初夏偶爾會出現的暴雨夾冰雹,根本躲不掉。越來越多人死在這場暴雨之下。
這時有的運氣比較好的人勉強登上城墻,試圖查看情況。結果等著他們的就是即將越過空堀的井川軍。其中不少弓足輕與水股者(就是投石兵)躲在立于空堀之前的竹束屏障后一輪接一輪的瘋狂輸出。還有十幾個人拉著樓車,上面的幾個足輕甩著焙烙玉,隨即將其釋放,夾雜在暴雨之中向敵軍城中飛去。
就在此時,不少天野武士開始從后方向出丸增援。
「給我起來,絕對不能讓他們攻進來!」
一個武士大將與足輕大將大吼著讓癱坐在地動搖不得的足輕爬起來繼續戰斗,結果這群由農民組成的足輕們早就嚇破了膽,有的人甚至嚇得當場撒了一地味噌湯。
【注:歷史上的三方原之戰,德川家康給武田信群嚇出屎來了,家康說這是撒了的味噌湯】
這樣的情況別說反抗了,連組織后撤都成大問題。
見此情景,這些趕來支援的武士也別無他法,只得頂著箭雨跑到城墻下,站在矢狹間與鐵炮狹間(射擊孔)前朝著進攻自軍的井川軍攻擊。至于為何不爬上城墻,那自是因為頭頂的暴雨根本就沒停過,一露頭就會被打死。
「哇!完了,木墻開始燒起來了!」
「喂!那邊那些!快想辦法滅火!」
「快呀,快去水井那邊裝水!」
一時間場面極度混亂天野軍對井川軍的回擊幾乎沒有任何效果,反倒是天野軍已經傷亡百余了。見到這副慘狀,這些人開始萌生了撤退的念頭。
突然,一個背負水藍色指物旗,頭戴弦月頭盔,手持薙刀的年輕武士率先登上城墻,大喊一聲「先登!」后猛地跳進城中迅速手刃正在放箭射擊的天野武士,剎那間那幾個武士的人頭紛紛滾落在地。
「我乃春野家大將,白田次郎長孝清是也!可有勇士與我一戰!?」
令次郎長沒想到的是竟無一人敢上前應戰。
而隨著越來越多井川軍經通過殘破不堪的城墻爬進城中,守軍的士氣頓時跌入谷底。作為一番槍的次郎長大吼一聲「堂堂天野家守軍千余竟無一好漢!」嘲諷對方,隨即揮舞薙刀大殺四方。敵軍見此人無比勇猛,開始不斷向后方逃竄。
「砰——————!」
就在此時出丸一側的石垣突然炸開,同時傳來幾聲沉悶的撞擊聲。但這些敗軍忙著四處逃竄,根本沒有心思去查看那里的情況。沒過多久,隨著四五聲劇烈的爆炸,一柄紅底雙鐮刀的旗印出現在了出丸。
至于那人,無需多言。那便是井川家家老之首小早川秀定。他帶著百余人,在主力部隊攻城時悄悄登上行者山,用幾十公斤的焙烙玉反復爆破側方薄弱城墻,又讓十幾個金掘眾輪番上陣砸開土壘與石塊,最終炸破城墻。
小早川一部迅速繞到大手門處,打開城門將正在破門的友軍全放了進來。
「給我殺——!不過潰軍!全力斬殺便是!」
「哦——!」
白田一部大將次郎長大吼一聲,隨即一呼百應,一群人跟在他后面全速沖向二之曲輪大手門。
就在此時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的天野軍放棄了無法動彈的足輕們,武士們全部撤入了二之曲輪,并開始進行反擊。但天野軍的士氣早已低到無法進行有效回擊,守軍射出的箭矢幾乎都是擦著井川軍士的鎧甲飛過。
就算井川軍中有人中箭,只要不是致命傷,都義無反顧地全力向二之曲輪大手門狂奔。可隨著越來越多天野武士聚集在二之曲輪大手門處,井川軍已經出現了較為明顯的傷亡。
——大人好像說過,一旦敵軍開始劇烈抵抗,就得馬上撤退來著……
次郎長不斷砍殺著沿途的敵人,忽然想起了和兵衛的叮囑。
——算了算了,沒準賭一把還能把二之曲輪給打下來呢?
他毫不猶豫選擇忘掉和兵衛的話。可偏偏就在其準備繼續向前沖鋒時,后方響起了班師的法螺號聲。無奈之下次郎長只好下令全軍撤退。
過了不久,原本喧鬧的犬居城漸漸回歸死寂。天邊,落日余暉映在城中血泊上,顯得異常恐怖、陰森。滿地的殘體斷肢與面目全非的人頭猶如阿鼻地獄一般。城中大火連天卻無人敢去撲滅,害怕井川軍只是佯裝撤退,實則躲在城中計劃一舉殲滅己方。僥幸逃過一劫的守軍們享受著劫后余生的快感,同時卻又止不住渾身顫抖,不得安寧。
×××
首次對犬居城的力攻成效極高。不到一個小時就攻破出丸,炸壞了城墻。整場戰斗基本是靠他們自由發揮,我就是用無人機在上空觀察戰況,時不時下令敲一敲鼓,鼓舞一下士氣。
此行僅有五十余人受了輕傷,沒有一人戰死。大家的戰績都很不錯,尤其是同時作為一番槍與一番首的次郎長,不僅討伐人數超四十人,甚至全身而退,實乃猛將中的猛將。
【注:一番槍與一番首分別指第一個沖進敵陣的人和第一個砍下敵人腦袋的人。】
「——本次作戰尤為贊揚白田次郎長!討取四十余人而全身而退,此乃高達者也!付號高達,賞錢三十。本人俸祿不多,將就著吧。」
我苦笑著向次郎長行了一禮,而他則跪下磕頭拜領封賞。錢的話,現在是掏不出來的,等回去之后再給。
「那個,大人……高達是何意?」
他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抬頭問道。
「就是戰斗力極其恐怖的猛將,以后應該可以在你哥面前好好自夸一番了。」
「原來如此……」次郎長憨厚地笑著,隨即再度朝我磕了個頭,「不過臣以為,此等功績并不值得夸耀。臣望在日后成為擁城大名。」
「你這家伙竟然還想跟我平起平坐?!哈哈哈!」我大笑著拍著他的后背,隨即接著開口,「那我也得努力才行啊,爭取早日成為井川家的國持大名。我看這遠江國就挺不錯的,一起努力讓主公大人成為百萬石的大大名吧!」
「所言極是!」他天真笑著,隨即挺起后背單膝跪地,「話說您接下來該如何對犬居城展開攻略?」
「只要再過十天左右即可拿下。」
「十天?!」
權右衛門頓時有些吃驚地傾著身子,我則十分確定的點頭回應,同時道明原因,「如今城內經歷大敗,氣勢低迷,必如驚弓之鳥一般。明日開始派出金掘眾斷其水源,同時燒毀其糧倉。之后以若不開城投降,將餓殺爾等,同時屠城,男作囚女作娼,逼迫城主開城投降,若是不降便再次力攻。」
「什么?」
「如何?」
「這種手段未免過于陰險,有損吾等名譽。以百姓性命當做達成目標的手段……即便是再無恥也得有底線吧?和兵衛殿下。」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滿,我則對此做出了解釋,「在下不會真的下令屠城,也不會縱容亂取。只是希望以此嚇唬他們。」
「但您會有這種念頭便很危險了,駿姬大人知曉會如何看待您?」
「公主殿下?為何提到她?」
「只是希望以此告誡,吾以為她應該能好好管住您,總之屠城一事最好別再提出來。」
「是……」
也不知我是怎么了,腦子里在思考對策時很自然便冒出了這種想法,分明半年前我還揚言要為了天下萬民而戰,如今卻無意識將百姓劃入戰爭中。
——我想站在正義的一邊,要磊落地活下去,而非使用毫無下限的無恥手段。但每次想辦法時,腦子里第一批蹦出的計謀一定是那種無恥陰險的……還是說,我的本質其實就是小人?
到底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多控制一下自己,可不能忘了初衷啊。
短暫思考一陣后,我便回過神來,接著開口。
「明日開始。將不再派遣人員勸降,讓他們好好恐慌一陣。權右衛門大人,明日請務必讓金掘眾去破壞水源。」
「明白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老實接下了。
「犬太郎,你明天帶三百人北上切斷河流,保證城內守軍無法偷偷出城取水。」
「是。」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好了。我相信,無需十日,城主為保城內秩序,一定會同意和談。另外今夜記得例行公事吹螺擊鼓,齊射鐵炮以震懾敵軍,不能讓他們好過!散會!」
「是——!」
××
晚上我一如既往在自己的幕帳中記錄著一天下來所發生的事,相比以往都是短短六七行,還基本全是復制粘貼的報告,今天記錄了整整五十二行,打字打的手都快麻掉了。
最后我一邊對照著無人機的戰場錄像,一邊將每一位武將與足輕的具體戰報一字不落地填入表格內。如同解脫般長舒口氣,費勁地伸了伸懶腰,隨即合上筆記本電腦,從背包中取出太陽能充電寶給電腦充上電,然后便準備熄燈歇息。
就在此時,次郎長突然走進我的幕帳中,單膝跪在我面前,同時遞上了封信。
「公主殿下的嗎……謝了。」
我打量著信封上極具某人特色的漢字,只見一眼就立即知道是誰寫的。次郎長輕聲回應了聲「乃是分內之事」后便告辭了。
我饒有興致地攜著信,先是看了一眼表。如今正值丑時,再過一刻(日本的一刻是30分鐘)左右便到了寅時(凌晨3點)。走出幕帳下令發動假夜襲后,便一邊拆開信,一邊回到帳中坐下,細細讀著公主難得的來信。
「——久疏問候,還請見諒。話說眼下已入深秋,可近日卻很是無聊。不知何緣由,秋來多憂愁,無端莫名總悲秋。
不知和兵衛近況如何?犬居城攻略是否順利?咱家倒是除了無聊之外便并無大礙。哥哥雖因天氣轉涼有些虛弱,但到底是精神的,平日沒事便與咱家下棋聊天。也是托和兵衛的福,我們才能改善關系,如今哥哥多半不會像以前那么孤單。紫的話無需擔心,近日無病康健,每日都在努力練習書寫漢字。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和兵衛女兒的緣故,咱家也便覺得紫越發可愛動人,沒以往那般礙眼,畢竟馬上也是咱家的女兒了呢。
東邊的北條家雖出兵深澤,但在氏真殿下的拼死防御下,北條家并未占到多少便宜。加之關東各大名豪族陸續響應我等,紛紛起兵,趁其進攻我等而兵力空虛時討伐北條,相信不出一個月北條便會退兵了。
如今雖有很多話希望在此傾訴,不過到此為止。眼下進入十二月,天氣轉寒,記得多穿些衣服,免得著涼,不要太勉強,一定要平安回來。
和(落款)」
還真是新奇呢,她會直接在信的結尾標上本名。以前好像都是只寫一個駿字了事的。
明明信里的內容只是公主的碎碎念,但我還是樂此不疲,不知這種感覺可以被如何定義。如果是「愛」,未免過于沉重。可若是「戀」,貌似又有一些輕浮了。雖是讀過不少文學作品,可卻無法找到一句合適的話語,或是和歌才能定義這種感覺。
——或許是詞藻貧乏吧?抑或本就無從定義。
此時帳外高昂激揚的法螺號聲響徹云霄,陣陣鼓聲猶如神明的心跳,緊緊銜接于法螺余聲之后。隨即便是不知多少人的吶喊與刺耳的鐵炮齊鳴。
我放下信,走出幕帳。遠處的點點火光由一處飛向另一處,在夜空中劃出華麗的軌跡,最后在城頭燃起大火。今日的火矢比以往都要多,想必這番動靜對守軍而言又是個不眠之夜了。
在這之后我便回到帳中,思索一番后決定立即給公主回信,匯報近況。花了一刻左右,終于將信寫好了。結果到底是比較隨意的碎碎念,算是想到什么寫什么,不說詞藻華麗,也可以說是十分樸實且毫無章法了。
但愿能快些奪取犬居城,回到掛川城吧。只要打完下個月的三方原合戰,我就可以回去了。盡管我很少會求神佛,但這次還請南無八幡大菩薩保佑,保我戰事順利,武運長久。
畢竟——
「我也不想死呀……」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
犬居城的糧倉在前些日子被井川軍給燒的一干二凈。城中暗井也莫名干涸,抽不上幾桶水。而城外的河流也被井川軍所阻斷,加上整座城周圍幾乎被完全封鎖,犬居城被困一事,也無法告知遠在二俁城的武田信玄。
自從斷水斷糧后,城主天野景貫每天都會扛著饑餓,想盡一切方法給外界聯系。但每日都不出所料,收到的回復總是井川軍掛在空堀上,額頭釘著信的信使。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內百姓與下級武士因無法忍受饑餓而逃出犬居城,祈求包圍犬居城的井川軍開恩施舍些吃的。雖然井川軍意在餓殺犬居城,但卻莫名仁慈,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乞食的人。
而這讓景貫看到了一線生機。
他咬緊牙關,盡全力寫下最后一封求救信。讓家臣偽裝成百姓前往井川軍本陣,晚上伺機逃出,前往二俁城求援。
「——大人!」
快一周沒吃過飯,兩天沒喝過水的景貫因體力不支無力地倒在座位上。他的家臣們見狀頓時擔憂地盡力擁上來將他扶起。
「大人,要不我們開場投降吧?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餓死在這的。」
「去……」景貫強撐著意志,緩緩坐了起來,用沙啞的聲音指向屋外,「去把那些樹……把那些樹的樹皮,樹葉全扒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降……」
「大人!有好多人已經餓死了,而且也不知援軍能否趕在我等餓死前抵達……」
「那就把剛死掉的尸體吃了充饑……我等天野,豈能屈服于那乳臭未干的小鬼?!若是爾等無法忍受,那便轉投對方吧,我不會怪罪你們的……」
「大人請別說這——呃……」
話未說完,那個一直勸景貫投降的家臣,毫無征兆地向后倒去。一測脈搏——
「——小三郎……」
這無異于給了在場眾人當頭一擊。
景貫感覺自己好像哭了,但一觸眼角卻是連眼淚都無法流出。他也無力怒吼,只得下令將這人扛下去,去盡他最后的忠誠——被分尸以為眾人充饑。
——明明只有十幾歲,為何會想出如此狠毒的計謀?!此人怎會如此冷血卑鄙!
「傳令下去,放……放城內百姓都去……都去井川軍那里討些吃食……」
「兩天前……百姓們便都……」
「是嗎……那就好。至少吾百姓能被善待,到死算是問心無愧……那人真是……唉……」
××
兩天后,也即十一月二十日。身在二俁城的武田信玄得知犬居城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被圍了近二十天后勃然大怒,斥罵信使為何不早些告知。
「主公大人……恕天野大人辦不到……真的……真的辦不到啊……井川軍三千五百人每日都在圍城,我方出丸已被攻陷。每晚半夜三更便鐵炮齊鳴,放火矢,擾得我等不得安寧。十天天前放火燒了糧倉,斷了水源。大批百姓涌出城,向井川軍乞討食物。城里愿繼續守城者大多餓死,請您快些派兵解圍城內早已出現人吃人了……」
話音未落,這人便隨之倒地。
「來人,快拿些吃食來!」
信玄連忙上前查看對方狀況,只見其唇部干裂,皮貼顴骨,不斷細聲呻吟著。而當食物與水送到時,這位信使不幸沒能在最后吃上飯。信玄臉色一度陰沉,低聲讓人將此人遺體葬下。
——城中守軍千余,怎會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圍甚至被餓殺?那圍城將領究竟何人,豈會如此殘忍?
他憤怒地握著拳,隨即命小山田信茂率三千余人支援犬居城。
「可惡啊!」
被井川家先后擺了一道的信玄強壓著怒火,但也不得不冷靜下來。若是輕舉妄動,率一萬余人坐鎮掛川城的井川兵部一定會出兵進攻武田軍。自己眼下可是時日無多,萬不可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只要攻略了二俁城南下濱松德川家康決戰便可使家康所掌控的三河大亂。屆時得知德川家滅亡,又害怕被武田軍侵攻的三河國眾定會對武田家棄甲以禮來降。如此順利入主三河,命三河、遠江國眾替自己抵擋井川軍的進攻,武田軍主力便可放心攻入信長的金庫與老家——尾張。
因此即便后方有危險,也得盡可能沉得住氣,不可貿然出擊。畢竟那井川軍別動隊三千五百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風浪,更大的威脅是掛川的井川軍主力。
至于被譽為武田家最強軍團的小山田信茂,在拜領主命后,便率軍北上開赴犬居城。
×××
沒想到天野景貫那么能忍,都斷水斷糧十三天了,居然還不派人投降。
我的無人機也不再專心觀察犬居城如何,反正已是風中殘燭,士氣幾乎為零,守軍八成都已經餓死一大片了。據觀察,南方的山林近日出現了不少印有茗荷文與左巴文的旗印,如果沒記錯的話,八成是小山田信茂的軍勢。昨天看著還挺遠的,今天已經能清晰的看清旗印了。留給我的時間也不算多,今天或者明天勢必要拿下犬居城,以防御武田軍。
我不是很想強攻,否則到時候靠著破爛的城防嚴一點沒用,眼下還是盡可能勸降,以保城池完整,萬不得已直接發動進攻好了,畢竟也沒多少時間能跟我耗下去。
算了算了,直接放棄勸降,反正那人固執的不行,能投降早就投了,哪會跟我杠到城內開始人吃人?如今城內士氣根本無法抵御我軍進攻,想必也是望風來降。
「——如今那犬居城已是我軍囊中之物,請各位務必在今日奪取該城,以光復主命。武田軍即將支援于此,要在其抵達前入主該城。」
我有些急躁的抖著腿向在場眾人如此下令,此行派遣我所有家臣與小早川父子率軍三千對犬居城發動總攻。生島勘九衛門作為旗本大將統兵五百與我一同坐鎮本陣。沒有任何戰術,攻略宛如強弩之末的存在,要什么戰術?只要擊敗敵軍就行,而且以僅存的五百守軍不但饑腸轆轆而且士氣低迷,能夠住有效防御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相信不過四點之前便會被我軍攻略下來。
「各位,拜托了!」
×××
犬居城內,天野景貫已經將城中所有動物殺了,分給手下四百有余的士兵,此時也不管那些毫無作用的菩薩口中禁止殺生的理念,不論是軍馬、山雞、烏鴉、老鼠還是新鮮的尸體,他已經盡最大努力給大家找來了所有能吃的與勉強能吃的東西。
可即便如此,大家也只是有一些飽腹感。到底是聊勝于無,這些餓了這么多天的人們已經相當知足了。
至于水源,他則是親自到山里找到十幾棵樺樹,用樹的汁液士兵們解渴。可最終也是飲鴆止渴,作用不大。
在殿外,景貫站在高臺之上,望著下方的士兵們露出了既歡喜又悲涼的神情,「就剩下這么點人了啊……」
——這些天人員消耗幾乎都是因為餓死、病死,戰斗消耗反而很少。
他從懷里取出武田信玄傳遞的密信,將其展開后用盡可能大的聲音開口。
「信玄公派了小山田大人前來救陣,預計今天傍晚前便能抵達。井川軍估計也早已得知此事,區區井川家的小鬼,定無法與武田第一軍團的小山田大人抗衡,只要撐過今日,我君補給便可到來!只要撐過今日,我等便有救了!各位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武士也好,農民也罷,只要撐過今天便有未來!無論如何一定要將井川軍擋在外面!」
此言一出,下方的士兵們多少恢復了一些設計,但卻無力放松回應——
「噗嗚嗚嗚嗚嗚——————————!」
就在此時遠方傳來熟悉的悠揚法螺號鳴,那是每天夜里井川軍的攻心之法。不少人因此被嚇得腿軟,甚至癱倒在地。
「又是這個聲音!」「每晚!每晚!每晚都是這個聲音!」「不要!我不要再打仗!打、打仗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士氣,結果卻又再度跌回谷底。
見此情景景貫頓時有些為難。當他望見城外一大群向城內移動的井川軍時,他才姍姍下令,令眾人前往二之曲輪防御。
事到如今他只能祈求小山田的援軍能盡快趕到,景貫也沒指望底下這群人能夠堅持多久。他決絕地退回殿內,讓部下為自己穿上鎧甲,隨即跟隨部隊抵達二之曲輪,等待井川軍的進攻。
××
作為先手大將的次郎長率領一人首先與敵軍接觸,但是一上來便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劇烈抵抗。雖然敵軍人數不多,但百只箭矢齊射還是相當致命的。但還未抵達大手門前,便先損失了一部分人。
后續由犬太郎統領的弓足輕隊扛著竹束,迅速沖到次郎長一部跟前,為其抵擋來自敵軍的攻擊。
很快,密集的箭雨逐漸停了下來。
次郎長見狀又立即率部向前方沖鋒,犬太郎剛想勸住對方靜觀其變,結果又是一陣箭雨涌了下來,同時城墻上的守軍紛紛將一個巨大的火球投出。
「那是啥啊?!」「快躲開,快躲開!」
不過到底是為時已晚,除了除了前方的一小群人及時飛撲到一邊躲開火球。后方尚且不知狀況的部隊根本來不及躲閃,被那火球壓死一片,有的人甚至被活活燒死。但方才飛撲躲開的人也沒多幸運,有的人直接被從天而降的石塊砸死,運氣好的沒被砸死,但輕微腦震蕩是肯定少不了。
「次郎長大人,快回來!」
犬太郎一邊讓人扛著竹束向前頂,一邊大吼著讓對方回來。但次郎長貌似有自己的想法,仍舊義無反顧地向前沖。
「扛起沖木給我沖啊!」
「哦——!」
他不顧犬太郎的勸告,果斷爬起來后便提著薙刀大步朝大手門邁去。而手下的足輕們紛紛響應。犬太郎見狀不禁有些為難,但還是命人放箭掩護對方。
「嘿!吼!嘿!吼!」
沖到門前后次郎長與眾人一同抱起沖木破門,其余的則抓起地上的石塊奮力鑿著門。可守軍哪會坐以待斃,將混著血液、泥巴與早已腐壞的尸體一鍋煮沸后從城頭傾瀉而下。頓時臭氣熏天,令人不住干嘔,心生退意,因此而被燙傷的人在地上哀嚎,倒霉的直接被頂上來的友軍給踩死了。
就在此時,二之曲輪內突然發生了劇烈爆炸。那竟是權右衛門在投射焙烙玉。不過隨著最后一個焙烙玉被投出,他便也沒了招。只不過守軍的抵抗開始逐漸減弱,興許是被炸死了不少。
終于,守軍已經沒了動靜,次郎長一鼓作氣撞破大門,只見面城內守軍開始逃竄到一之曲輪。見狀他再度進發。以擒僅剩二百余人的守軍。
×××
「太慢了……」
我有些著急地抖著腿盯著屏幕中的戰況,不由得如此自言自語。
時間已經過去快四十分鐘了,僅僅只是攻陷二之曲輪。我都不知道守軍是哪來的力氣抵抗。我軍已經損失了兩百人左右。如果是平時的話,慢慢打倒是無所謂。但小山田軍離這里已不足四公里,過一個多小時八成就能來此對我軍展開攻勢。
若是無法在這一小時內打下犬居城,那必將腹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
一想到這我便將軍配插到腰間,接著戴好頭盔起身走出本陣幕帳。
「勘九衛門!」
「在!」
「馬上拆除本陣,隨我一同進攻。」
「是,可是……」
「時間不多了,只要總大將上場必可振奮士氣,令敵軍退縮,一鼓作氣拿下他們。」
「那犬居城逃到我軍本陣的百姓們呢?」
此言一出,我便瞬間呆住了。
——對啊,還有幾百人在這里……若是將他們丟在此處,萬一與小山田軍對陣必定會誤傷,可又不能讓他們跟著我們走……
我有些煩躁地思索著對策,最終決定讓他們們向小山田方向前進,以難民身份尋求對幫助,如此既可減緩敵軍速度,又能盡可能保全他們的性命,一舉兩得。
隨即我召集起旗本眾,立刻朝犬居城趕去。
×××
在和兵衛拆毀本陣,令百姓們前去尋求小山田信茂幫助后,次郎長這已殺了不少向一之曲輪逃竄的人,直到那幫人再度關上門躲了起來,次郎長已經有些累了。
「別放棄!敵人已經快被全殲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以他那飽滿的聲音鼓舞士氣。不過大家經歷長時間的戰斗,體力早已不支,無力回應次郎長的鼓舞,最終還剩二千七百余人的部隊停止了行動,躲在二之曲輪中敵人射擊死角休息了。
在此期間,次郎長一直努力讓大家稍微打起一些精神,跳著意義不明的奇怪舞蹈,逗得大家不住發笑。
「次郎長,再來一段,再來一段!」這時犬太郎一邊擦著額上的鮮血,一邊喊著讓對方繼續跳舞。這孩子年齡比次郎長還小,只有十二歲,才剛開始發育,并且尚未元服。不說姓,這名字都還沒有,和兵衛此行帶來的家臣當中,年僅十五歲的次郎長是其中最年長的一人。在跟隨和兵衛前,這些人都是官兵衛的家臣。次郎長作為白田黨的第二話事者,和這些孩子們混得特別熟。
至于為何年僅十二歲的犬太郎上了戰場反而并不懼怕,那也是因為跟著官兵衛他們的這些年,為了生活也殺了不少人,對死亡處在一種既敬畏又麻木的狀態。
體力不支的次郎長擺出一副滑稽的模樣以「大」字形躺在地面上喘著粗氣。
「呵……哈……哈……即便我再笨,也會累的呀,不過無所謂笨蛋不會感冒,反過來想,我應該不是笨蛋才對!」
「但在夏天感冒也是笨蛋哦,每次都在六月感冒的次郎長是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啦!」
這時和兵衛大笑著開口,而次郎長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反駁,「才不是呢,我在八月也會感冒,哪里每次都六月?」
「那不還是夏天嗎?大笨蛋!」
「甚兵衛!」
次郎長此時有些生氣地吼道,正當對方想要道歉時,只聽次郎長說道:「我跟你說,你!惹了我,算是惹到野貓了!我警告你!不允許再招惹我了,不然!就算我倒霉!」
一時間,在場二千余人都笑了出來。
雖然身心俱疲,但多少有了些慰藉,一小會兒休息后,也便沒那么疲乏了。盡管和兵衛常說次郎長很笨,但這樣的能讓大家開心的他又有何不可?
就在此時和兵衛統領的五百旗本趕到。
「次郎長,部隊體力恢復如何?」
他看到這么多人正在休息也毫不意外,喘著粗氣環顧眾人。而次郎長與一眾家臣立即沖到和兵衛跟前跪下。
「可以繼續攻城了。」「喂!我們的總大將來了!犬居城馬上要陷落了!」
次郎長見對方眉頭不展還親自上陣,大抵是想到犬居城援軍將至,自己主公開始著急了。于是在起身走到他身邊耳語,詢問犬居城援軍何時抵達。
「半時辰左右,已經讓百姓尋求小山田軍幫助了,應該能爭取些時間。」
「明白了,還是不要聲張為上,避免恐慌。」
「次郎長知道小山田嗎?」
「是,在信濃很有名,被譽為武田最強軍團,多兇多吉少……不過臣會保證全身而來的,放心吧。臣可是春野家的高達呀。」
次郎長握拳敲了一下胸口,露出無畏的笑容。
——這小子……真是讓人莫名安心。明明腦袋簡單得要死。。
和兵衛苦笑著,隨即清了清嗓子,揮舞軍配,下令繼續進攻。
××
「大人,有一大群百姓裝扮的人在前方往我軍靠進。」
這時前去偵察的斥候將情報匯報給趕往犬居城支援的小山田信茂。
「怎會突然冒出那么多人?莫非是井川軍用于迷惑的伏兵?」
「可行為舉止并不像武士,難以排除是犬居城難民。」
「為保險起見還是全殺了,聽聞此行敵軍總大將心狠手辣,萬一有伏兵,那將損失慘重。」
「是。」
言罷,他便下令西進繞過那群百姓,繼續開赴犬居城。
過了一陣子,烏鴉被驚地在上空盤旋,見無異樣后便落地啃食著尸體。
×××
在無意間看了眼表,如今已近黃昏,下午四點半左右,打一之曲輪又花了不少時間,好在這次只損失了一百多人。
看來小山田信茂的部隊多半是被百姓給耽誤了,這么久還沒來,只要將犬居城擊破,便可率軍挺進。
——等一下!好像有點奇怪,感覺好像忽視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守城需要什么來著?
城防?不對。
士氣?不對。
士兵?不對。
——是水和糧草啊!但是這些東西剛被我破壞掉!
糧草我只帶了一個多月的,加之有百姓消耗,實際剩余的糧草只夠堅持到這個月月底。水?平時我們都是靠城外的河水,算得上是根本不缺,也根本沒想過水源的問題。如果被圍城,憑我們這三千人根本撐不了幾天。
失算了……
完蛋了,太得意忘形了……
居然會大意到把信使放出去報信,自以為一定能在這幾天打下這座城,結果花了一個下午都不知道為什么這幫人能扛著饑餓活到現在。
守軍應該不到百人了,暫時掀不起風浪,問題便是如何應對趕來的小山田軍。
果然只能打野戰了嗎……
「——本丸被攻破了!給我沖啊!」
正當我愣神之際,次郎長高呼一聲。
一時間眾人紛紛涌入其中,沒過多久便逐漸鎮靜,隨即振臂歡呼。我趕忙小跑進本丸,只見在我軍的包圍下,守軍匍匐在地,害怕得渾身顫抖。而次郎長在此時從不遠處抓出一名武士,那人骨瘦嶙峋,披頭散發,雙目無神且毫無生氣,在見到我后有些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在次郎長的強迫下,那人猛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閣下……閣下可是井川軍大將……」
「正是。想必閣下便是犬居城主天野景貫大人了。若是早日開城投降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呵呵……」他無奈笑著,「未曾想閣下僅十八歲,竟能想出如此狠招,算是吾的大意吧。敢問閣下名諱。」
「在下春野和兵衛俊人,敢問閣下是否愿降伏于井川家?」
「辦不到,此乃人生奇恥大辱。」
他吃力的卸下胴甲,取下腰刀,緊接著脫去衣服,一副要切腹的樣子。見狀我便丟下薙刀,拔出駿河守村正,立于其身側等他念出自己的辭世詩,結果對方剛感慨似的張口,便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耳邊響起刀刃劃開皮膚的聲音,地上也淌了一大片腥臭的血液與鮮紅的腸子。
「拜……拜、拜托了……」
他如此祈求道。
聞言我手起刀落,犬居城主天野景貫的御首隨之滾落在地。撿起首級后,我象征性根據首級的面相來判斷吉兇。此人雙眼上翻,表情柔和卻莫名恐怖,既有大吉佛眼之相,又有兇之天眼之相,即便我也不相信首級的面相能把我怎么樣。想想如今的處境,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是大吉的地方。
——想破腦袋也全是兇……
見城主已被討伐,我軍尚存的三千兵士頓時松了口氣。
「各位這么多天下來辛苦了!」
我先是向他們表達了慰問,趁著這些人士氣尚且高漲時,將小山田的情況告知。在這其中,雖有不少人在抱怨,但總體還是維持在良好狀態,應該是不至于一觸即潰。不說將對方擊敗,至少也得保證損失不要太大。后續主公大人才能派人入主犬居城,以切斷武田軍補給。從戰略上來講,我不能被擊敗,至少不能被擊潰。
思考良久過后,我便率部出城,在小山田必經之地出口擺出鶴翼之陣,靜候敵方來襲。
我呆呆的望著太陽逐漸消失在天邊。空中萬里無云,繁星漸漸涌現。東方昏暗一片,而西方的天邊也僅有一抹橘色,感覺有些莫名悲哀。
見此我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于是將腰間公主送的兩把刀,有我自己的背包交給作為旗本大將的權右衛門,讓他在我軍撤退時將其帶出去。
我獨自坐在本陣中仰著天空發呆,天野景貫的那顆吉兇參半的御首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到底什么是吉……什么又是兇啊?」
大吉可能是我們能漂亮的擊敗敵軍,擒住敵將,而兇的話也許是我可能會受些不痛不癢的小傷之類的。
真是的,明明以前我只是象征性信一下神佛的,為什么?在會如此糾結兇吉啊……雖然我是真的很怕死,也是真的想活下去。
「奇怪……為什么前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都已經可以開戰了,但前方的樹林卻不見一點動靜——
「——大人,大事不好了,敵軍在我方右翼出現!」
「什么?!」
作為先手大將的次郎長火急火燎地沖入本陣匯報道。
——不可能,為什么會出現在西邊?按理來說出現在東南與正南都是十分正常的,為什么會從西邊過來?是哪一步?不對,是哪一步?是什么迫使小山田改變了行軍方向?我應該沒有暴露自己的布陣方向才對啊,就算暴露他們也不可能提前那么久直接調轉方向啊!
不行!
我可是總大將啊!我不能怕,只要我怕了,底下三千兵士必定會受到影響。
沒錯,我要擺出應戰者的姿態,底下的人們才不至于潰散。作為總大將不光要會打仗、通謀略,也得會維持軍心、保證士氣。才行。
但……拋開所謂總大將的志氣與責任不談。我真的很怕死……第一次遇到這種危機,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馬上就是個有家室的人了,公主還在駿河等著我,我還沒讓我手下的家臣們過上好日子,不論如何我都不想死。世界上沒人是不怕死的,可我又不能拍死,我要考慮到那些比我更怕死的人。歷史上的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也是因為能讓人們信服于他。
在一陣糾結過后,我強裝鎮定地起身指揮部隊調整方向,盡可能在與敵軍接觸前調整好陣型。
「別,別害怕!對方不過是支援犬居城的小部隊,并非武田本隊,一舉擊潰他們吧!」
我這才發現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盡管大家仍在回應我,但貌似已經沒了當初那般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