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兇煞周屠現身,陳凡心頭蒙上一層陰霾。他隱隱覺得,此事與自己將那邪異的“黃皮畫骨”通緝令具現在麻布上脫不了干系。畫像中透出的邪氣,仿佛是黑暗中的燈塔,吸引著聞腥而來的邪魔外道。
“以后用這玩意兒,得加十二萬分小心。”他脊背生寒,這已不單是能不能抓到目標,而是自己會不會先被更厲害的仇家“優化”掉。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他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唯一的【靖夜司·潛龍】傳人,已然成了眾矢之的。
“藏靈,昨夜斬殺那兇煞周屠,可有功勛入賬?”陳凡心中默問。
“【異物:怨煞(兇級)】,罪行已錄,就地正法。計功勛二十點。”
藏靈的聲音傳來。
二十點!陳凡微感振奮。
之前重創黃皮妖及其皮囊,加上斬殺血嫁殘魂,一共才四百點,兌換了【環首刀·百煉】、【潛龍決·啟靈卷·圓滿篇】和【異物錄·黃鼬篇】后,已所剩無多。
“關于這黃皮妖,【異物錄·黃鼬篇】中記載不多,主要習性弱點,但對其‘畫皮’之術的根源,以及那詭異的祭拜圖騰,卻語焉不詳。”
陳凡皺眉思索,“大夏寶庫中,可有更詳盡的記載,或是……前代潛龍對付此類妖物的經驗?”
“大夏寶庫之中,收錄有歷代潛龍之心得手札。晉時,曾有潛龍處理過一樁涉及黃仙畫皮之大案,其經驗記憶,或可供借鑒。”
藏靈回應道。“兌換此記憶,需耗費功勛多少?”
“十點。”
“兌換!”陳凡當即決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十點功勛,花得值!
心念動處,腰牌微熱。并非幽光,而是意識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
眼前景象瞬間模糊,并非竹簡展開,而是一片泛黃、充滿古意的混沌流光撲面而來,流淌著歲月沉淀的厚重氣息。
“凝神靜氣,心神合一,方可進入。”
藏靈的聲音仿佛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陳凡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伸指觸及那流動光華。沒有沛然巨力,只有意識被瞬間拉扯,天旋地轉間,世界如琉璃般碎裂、重塑。
……
“咳咳……咳……”冰冷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雪沫子,狠狠刮在臉上,讓陳凡打了個寒顫。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破舊不堪的儒生長衫,單薄得根本無法抵御這嚴寒。
他此刻,似乎成了這記憶中的主角。
“沙沙……”雪地中傳來微弱的響動。他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一只通體焦黃的黃鼠狼蜷縮在雪堆里,后腿似乎受了傷,滲出的血跡在雪地上染開一小片刺目的殷紅。
它氣息奄奄,一雙豆大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恐與哀求。記憶中的“自己”,那個窮困潦倒卻心存善念的書生,沒有絲毫猶豫,艱難地跋涉過去,將那只凍僵的黃鼠狼抱入懷中,用自己單薄的衣衫裹住它,帶回了自己那四面漏風的破茅屋。
屋里沒有柴火,書生便將自己過冬的舊棉被撕開,取出棉絮,給黃鼠狼做了個簡陋的窩。又將自己僅有的一塊干餅掰了一半,泡在雪水里,一點點喂給它。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爾雖非人,亦當惜命。”書生輕聲念叨著,眼中滿是憐憫。黃鼠狼似乎通人性,用腦袋蹭了蹭書生的手,發出低低的嗚咽。
數日后,黃鼠狼傷愈。書生親自將它送回了山林,看著它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林海雪原之中。日子一天天過去,書生依舊清貧,卻樂善好施,時常接濟比他還困難的鄉鄰。他總以為,“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直到那年春天,他在廟會上遇上了城中富商張員外的獨女,張倩。
那女子溫柔嫻靜,知書達理,對書生心生好感。兩人一見如故,很快便私定終身。
然而,張員外嫌貧愛富,怎肯將女兒許配給一個窮酸書生?書生情急之下動了與張倩私奔。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他不愿意心愛的女子就此鎖在深閨,郁郁而終。可惜,事機不密,被張員外發覺。張員外勃然大怒,命家丁將書生捉住,打了個半死,若非張倩以死相護,恐已淪為階下囚。
“豎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張員外指著書生的鼻子破口大罵,“再敢糾纏小女,定打斷你的狗腿!”書生被丟出張府,渾身是傷,更痛的是那顆被踐踏得支離破碎的心。
他對張員外恨意滔天,甚至,對那個曾經讓他魂牽夢繞的張倩,也生出了復雜難言的怨懟。
“為何……為何如此待我?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他躺在冰冷的街角,任由雨水混合著血水,淌過蒼白的臉頰。
“天道不公!善惡無報!”絕望啃噬著他的心。
他聽人說,城外三十里的黑風山上,黃大仙廟極靈,有求必應。
被仇恨灼燒的書生,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像一個被驅趕的野狗,一步步爬向那座陰森的廟宇。
陰森的廟宇內,泥塑的黃大仙像面目猙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魅。
書生跪倒在神像前,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嘶啞而怨毒:“黃大仙在上!信男今日遭此奇恥大辱,皆因那張家為富不仁!”
“我愿獻上我的一切,只求您顯靈,讓那張家家破人亡!讓那張員外窮困潦倒,受盡屈辱!”
“還有那張倩……我要她嫁給世間最卑劣的惡棍,受盡折磨,悔不當初!”
他詛咒著,咆哮著,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怨憤都傾瀉出來。
“只要能實現我的愿望……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一切!”
“你……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黃大仙泥塑后方傳來。
書生猛地抬頭,只見一個身穿土黃色道袍,頭頂卻是一顆碩大黃鼠狼腦袋的“人”,緩緩從神像后走出。
那黃鼠狼道人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書生,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妖……妖怪!”
書生驚恐萬狀,想要逃離,卻發現自己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呵呵……莫怕,莫怕。”
黃鼠狼道人一步步逼近,“吾乃此廟之主,聽聞你心有大愿,特來助你一臂之力。”
“你……你想要什么?”書生顫聲問道。
“很簡單……”黃鼠狼道人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書生的胸口,“你的這副皮囊,以及……你的魂魄。”
不等書生回應,那黃鼠狼道人猛地化作一道黃光,徑直鉆入了書生的天靈蓋!
“啊——!”書生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即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書生緩緩蘇醒。他依舊躺在黃大仙廟中,身體卻感覺不到絲毫異樣。
“難道……是南柯一夢?”他晃了晃腦袋,試圖站起身。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他的意識,仿佛飄離身體,懸浮半空,親眼目睹“自己”站了起來,“自己”活動手腳,臉上浮現出與那黃鼠狼道人如出一轍的詭異笑容。
“不……不!!”
書生的意識瘋狂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黃皮子妖,竟然保留了他殘存的清醒,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淪為妖物的傀儡!
“呵呵,你的愿望,本仙自會替你達成。”
“書生”開口,聲音卻是那黃鼠狼道人的陰森腔調。接下來的日子,對于書生的殘存意識而言,是活生生的地獄。他“看”著黃皮妖頂著他的皮囊,回到城中,利用舊情,巧言令色,騙取張倩的信任與同情。
張倩依舊善良,見“書生”落魄,心生不忍,時常暗中接濟。黃皮妖便借機滲透張家。
它先是將張府下人,一個個用妖法迷惑,剝去人皮,換上它的徒子徒孫。然后是張員外的妻妾,再然后……是張員外本人。書生的意識眼睜睜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張員外,變成一具披著人皮的黃鼠狼,對他卑躬屈膝,諂媚逢迎。
整個張府,變成黃鼠狼的巢穴。而曾經溫柔善良的張倩,則被囚禁,成了它繁衍后代的工具,日夜承受非人折磨。
夜深人靜,書生的意識能聽到張倩絕望哭泣,以及黃皮妖令人作嘔的淫笑。
他“看”著黃皮妖頂著他的臉,在張倩面前,說著最惡毒的話,做著最殘忍的事。
它甚至將剝下的人皮,精心炮制,賞給“有功”的黃鼠狼精。整個小鎮,在黃皮妖侵蝕下,漸漸失去生機。越來越多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被替換,街道上行走的,盡是披著人皮的黃鼠狼。它們互相使眼色,用妖言妖語交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連陽光都仿佛帶著病態的黃色。
書生的意識,從最初的驚恐、憤怒、絕望,到后來的麻木,再到……變態的滿足。
他“看”到張員外跪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心底竟涌起一股報復的暢快。他“看”到那些曾經嘲笑他的鄰里,如今都成了黃鼠狼的皮囊,心中竟掠過一絲扭曲的快意。
怨毒如同跗骨之蛆,早已侵入靈魂深處。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終于,當書生的意識看著黃皮妖將新剝下的一張少女人皮披在自己身上,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時,他心中最后一縷屬于“人”的清明,徹底被黑暗吞噬。
他的意識,與黃皮妖的妖魂,開始緩緩融合……他不再是那個善良的書生,也不再是那個滿腔怨毒的復仇者。他,就是黃皮妖。黃皮妖,就是他。他們共享記憶,共享欲望,共享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惡。
記憶畫面劇烈晃動,如同水波蕩漾,漸漸模糊。周遭景物迅速褪色,化為混沌虛無。就在陳凡以為記憶結束時,一個高大模糊的虛影,緩緩從虛無中走出。虛影穿著古樸服飾,面容不清,卻散發著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壓與歲月洗禮的古意——正是那位晉時潛龍!
潛龍虛影靜靜看著陳凡。片刻,一個沉穩而帶著歷盡滄桑的聲音,在他意識中響起:“此獠初善,后因怨生惡,為妖所趁,禍亂一方,罪孽固然滔天。”
“然,追其本源,若無富商凌辱,若無世道不公,他……會否走到這一步?”
“觀其始末,品其善惡。后輩,吾問汝——”
潛龍虛影聲音陡然凌厲,直刺陳凡靈魂深處:“若是你,遇此情狀,此人……斬,或不斬?!”
“斬,為何斬?不斬,又為何不斬?!”問題如驚雷,在他識海中炸響,震得他心神劇顫。
這個問題,如巨石般壓在陳凡心頭。
斬?那書生最初的善意,救助黃鼠狼的舉動,歷歷在目。他后來的黑化,固然可恨,卻也夾雜著幾分可悲。不斬?那滿城被剝皮的無辜百姓,被囚禁折磨的張倩,無數淪為妖物皮囊的生靈,他們的冤屈誰來昭雪?任由此等妖孽繼續為禍人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惡界限,模糊難辨……”陳凡呼吸急促,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這遠非簡單提問,他能感受到那位晉時潛龍做出抉擇時,那份沉重的掙扎與決絕。思緒翻騰,心亂如麻之際,潛龍虛影漸漸變得透明。
“汝之抉擇,關乎汝之道途……亦關乎……【靖夜司】之未來……”聲音消散在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