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方,二十五歲,母胎單身狗一條。用他自己的話說,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一沒存款,二沒對象,三沒事業(yè),堪稱“三無青年”里的戰(zhàn)斗機。唯一的愛好,便是徒步,用雙腳去丈量那些人跡罕至的角落,似乎只有在遠離塵囂的山林間,他才能甩脫那份都市的窒息,找到片刻安寧與迷失的自我。
“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他常這么安慰自己,然后背起行囊,奔赴下一座山。
最近,常去的那些旅游景點已經(jīng)無法滿足他那顆躁動的心。那些被開發(fā)得如同公園一般的山頭,連石階都鋪得整整齊齊,少了幾分野趣。
恰在此時,一個驢友群里有人提議,去探索一座未經(jīng)開發(fā)的深山。
趙方幾乎是第一時間響應(yīng),對那片原始地貌的向往,如同貓爪撓心。幾番聯(lián)絡(luò),最終湊齊了九人小隊,浩浩蕩蕩向著那片神秘的山林進發(fā)。
初入山林,確是風(fēng)景如畫。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奇花異草遍布山澗,清澈的溪流在卵石間歡快地跳躍,空氣中充盈著草木的清香與泥土的芬芳。
天地遼闊,人心卻常囿于方寸之間,汲汲于俗世的得失,卻忘了山川湖海自有其不言的壯麗與慰藉。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正當(dāng)眾人沉醉于這原始美景之時,先前還晴朗的天空驟然陰沉下來,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轉(zhuǎn)眼便織成雨幕,將整個山林籠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古人誠不我欺。
“快!找地方避雨!”
領(lǐng)隊經(jīng)驗豐富,高聲呼喊。
一行人在瓢潑大雨中狼狽奔逃,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山路上跋涉。
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眾人快要絕望之際,前方朦朧的雨霧中,一座木屋的輪廓在雨霧中隱現(xiàn)。
那是一座典型的守林人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腰的一片平地上,透著幾分孤寂與蕭瑟。
“有人嗎?”
領(lǐng)隊上前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探出頭來。她穿著樸素的布衣,頭發(fā)隨意挽著,面容清秀,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帶著山里姑娘特有的淳樸與幾分怯生生的羞澀。
“你們是?”
女子輕聲問道,嗓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警惕。
得知眾人是迷路的登山客,又遇上暴雨,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側(cè)身讓他們進了屋。
屋里陳設(shè)簡單,但還算干凈。
女子說,她父親是守林人,今天下山采買去了,只有她一人在家。
眾人千恩萬謝,女子又燒了熱水,煮了些山里的野菜和臘肉招待他們。雖然簡單,但在饑寒交迫的眾人眼中,已是無上美味。
雨一直下,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夜色漸深,眾人只得在木屋里將就一晚。
趙方因為白天的冒險過于興奮,加上木屋里人多氣悶,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索性披上衣服,悄悄走出木屋,想透透氣。
屋外,雨勢漸小,但夜霧彌漫,能見度極低。
他抬頭望向遠方,本該有城市燈火的方向一片漆黑,想來是被這濃霧遮蔽了。
這時,他注意到不遠處,守林人女兒的房間還亮著微弱的燈光。或許是睡不著,或許是山里生活本就如此。他他心念微動,想著白天也沒好好感謝人家,不如過去聊幾句,順便問問這山里的奇聞異事。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那扇亮著燈的窗戶。
窗戶沒有關(guān)嚴,留著一道縫隙。透過縫隙,趙方看到那女子正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他。鏡子里映出她姣好的側(cè)臉,她正對著鏡子,一絲不茍地描著眉,那纖細的眉筆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趙方不由得有些看癡了。這山野間的女子,竟也有如此精致的一面。他欣賞著鏡中那張漸漸變得明艷的臉,心中卻莫名地自嘲起自己那乏善可陳的人生。
他想,自己這二十幾年,活得真是粗糙。
突然間,他失去了進去聊天的興致。
人家在精心打扮,自己一個糙漢子湊上去,豈不是唐突了佳人?
就在他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之際,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撕拉”聲。
起初,他并沒在意,以為是女子整理衣物發(fā)出的聲音。
但這“撕拉”聲并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帶著一種黏膩感,讓人頭皮發(fā)麻。
趙方好奇地再次抬頭,透過窗縫,看向鏡子。
這一看,他渾身血液如遭冰封!
鏡子里,那女子依舊背對著窗戶,但她的雙手,正從自己的額角開始,一點一點,將那張剛剛畫好精致妝容的臉皮……撕了下來!
沒錯,是撕了下來!
那張帶著眉毛、眼影、腮紅,甚至涂著大紅口紅的臉皮,被她完整地、整齊地撕下,然后輕輕放在了梳妝臺上,像一件脫下的衣服。
而皮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人的血肉,而是一張毛茸茸的、尖嘴獠牙的……黃鼠狼的臉!那黃鼠狼轉(zhuǎn)過頭,兩顆豆大的眼睛閃爍著幽綠的光芒,透過窗縫,直勾勾地看向目瞪口呆的趙方。
它咧開嘴,露出一口細密尖利的牙齒,用一種尖細詭異的嗓音贊嘆道:“嘻嘻嘻……好一張皮囊,好一張完美的……好皮啊……”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趙方腦中只剩下這句話在瘋狂回蕩,沉重如灌鉛,動彈不得。
他如墜冰窟,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
與此同時,數(shù)百公里外的衢市民俗博物館。
陳凡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安置在二樓一個新清理出來的獨立展臺上。盒子古樸雅致,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
盒子里,靜靜躺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精致紅嫁衣,正是劉婉兒魂飛魄散后留下的遺物。
“我說,紅嫁衣。”
陳凡對著盒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你呢,生前是個好姑娘,死后……也算是個講道理的鬼。現(xiàn)在塵緣已了,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別給我惹事啊。”他頓了頓,伸出手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紅的血珠,隱現(xiàn)一抹微弱金芒,輕輕點在檀木盒的鎖扣上。
“此乃‘馭鬼’之血,略施薄懲,以儆效尤。你若安分守己,百年之后,或有轉(zhuǎn)機。若敢再生事端,休怪我辣手無情,讓你真正意義上的‘永不超生’。”血液滲入木紋,形成一個細微的血色符印,一閃即逝。
這是他從【靖夜司.潛龍】中領(lǐng)悟到的低階封印手法,對付這種已經(jīng)失去大部分怨氣的陰物,效果顯著。
做完這一切,陳凡拍了拍手,長舒一口氣。
解決了紅嫁衣的爛攤子,他總算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
這幾天,他睡得那叫一個香甜,連夢都沒做一個。
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陳凡搬了張?zhí)梢危旁诓┪镳^大門口,悠哉悠哉地曬著太陽,手里還捧著一杯剛泡好的枸杞菊花茶。
“既來之,則安之。”
他現(xiàn)在對這份看門人的工作,倒是越來越適應(yīng)了。
前兩天,他閑著沒事,把手機里錄下的劉婉兒最后一曲《游園驚夢》的片段,剪輯了一下,匿名上傳到了一個昆曲愛好者的論壇里。
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那空靈婉轉(zhuǎn)的唱腔,那如泣如訴的情感,頃刻間便征服了無數(shù)網(wǎng)友。
評論區(qū)里一片驚嘆,紛紛詢問這是哪位隱世的昆曲大師,甚至有專業(yè)的戲曲研究者留言,稱其技藝已臻化境,情感之充沛,更是聞所未聞。
陳凡看著那些贊譽,心中也為劉婉兒感到一絲欣慰。
一曲《游園》,唱盡了百年的愛恨癡纏,終究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世間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也最是動人。
博物館重新開張,附近的街坊鄰居都覺得有些古怪。畢竟,這里前段時間鬧鬼的傳聞,可是傳得沸沸揚揚。幾個好心的大爺大媽,還特意過來勸陳凡:“小伙子,這地方邪性得很,你年輕,陽氣足,也頂不住啊!還是趕緊換個工作吧!”
陳凡總是笑呵呵地回應(yīng):“大爺大媽,我是學(xué)歷史的,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那些牛鬼蛇神。再說了,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朗朗乾坤,哪兒來的鬼啊!”
“夏蟲不可語冰,道不同不相為謀。”見陳凡油鹽不進,大爺大媽們也只能搖著頭嘆息著離開。
這日午后,陳凡正瞇著眼睛享受陽光,一陣熟悉的摩托車引擎聲由遠及近。他睜開眼,便看到一輛酷炫的重型機車停在了博物館門口,一個將玲瓏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摘下頭盔露出一頭利落短發(fā)的颯爽女子,正是特事總局的靈月。
“喲,陳大高手,日子過得挺滋潤啊?”靈月長腿一邁,從車上下來,摘下墨鏡,一雙鳳目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著他,帶著幾分審視與探究。
陳凡從躺椅上坐起身,伸了個懶腰:“還行吧,混口飯吃。靈月道友大駕光光,不知有何貴干?莫不是又有什么厲鬼兇靈,需要我這個‘編外人員’出手相助?”
靈月嘴角輕輕一挑,似笑非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陳凡:“這是上面給你的獎金,兩萬塊,算是你協(xié)助處理霓裳苑事件的酬勞。”
“兩萬?”
陳凡接過信封,掂了掂,眉毛一挑,“不少啊。看來我這‘累贅’,偶爾也能起點作用。”他特意加重了“累贅”兩個字的讀音。
靈月俏臉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哼了一聲:“少得意忘形!清玄師伯說了,你這次確實功不可沒,但也是歪打正著。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不許你再擅自行動!”
“明白明白,一切行動聽指揮。”陳凡笑嘻嘻地把信封揣進兜里,心里卻在琢磨,這小妮子今天來,恐怕不只是送獎金這么簡單。
表象之下,往往潛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流。
這世間,哪有那么多無緣無故的善意,亦或純粹的巧合?
不過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罷了。
果然,靈月頓了頓,開口道:“陳凡,清玄師伯讓我問你幾件事。”
“哦?請講。”
陳凡不動聲色。
靈月眼神銳利地盯著他:
“你那把能傷到厲鬼的刀,還有你用來困住劉婉兒魂體的黑傘,究竟是什么來頭?還有,你最后用的那種引動自身精血,讓刀身附著煞氣的法門,又是何種傳承?”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嚴肅:“最重要的是,你之前在警局說的,你做的那個關(guān)于紅嫁衣的夢,以及你對霓裳苑環(huán)境的精準描述,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你擁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預(yù)知或者探查能力?”
陳凡心中一凜,這小妞,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看來特事總局對他這個“意外因素”的調(diào)查,還沒結(jié)束呢。
他眼珠一轉(zhuǎn),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說道:“靈月道友,有些事情,知道了,對你未必是好事。正所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為虛啊。”
“你!”靈月被他這神神叨叨的樣子氣得不輕,
“少跟我打馬虎眼!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
“否則怎樣?”
陳凡挑眉,“你們特事總局,還想把我抓起來切片研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