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馬山鎮(zhèn)被連綿陰雨籠罩，衛(wèi)生院走廊里咳嗽聲此起彼伏。王硯剛把最后一包板藍根遞給冒雨來看病的小學生，就見紡織廠的劉大姐扶著喉嚨沖進來，聲音嘶啞得像磨砂紙摩擦：“王大夫，我這嗓子疼得咽口水都像吞玻璃渣……”她擼起袖子，手臂上還留著夜班時被紗線勒出的紅痕，“車間里棉絮飛，咳了半個月，現(xiàn)在說話都費勁。”

診臺前的銅盆里盛著剛采來的桔梗，鮮根切開后溢出清黏液。王硯撥開劉大姐的眼瞼，結膜充血明顯，再看舌苔薄黃，咽部紅腫如熟透的草莓。指下脈象浮數(shù)，右寸尤甚——典型的風熱襲肺，咽喉痹阻。張院長顫巍巍地從書架抽出《傷寒論》，書頁在“少陰病，咽痛者，可與桔梗湯”的段落間微微發(fā)顫，竹杖點著書脊：“肺主聲，喉為肺之門，得用輕清之劑開宣肺氣。”

藥碾子碾過桔梗時，爆出清脆的“咔嚓”聲，混著甘草的甜香在診室彌漫。劉大姐盯著藥罐里上下翻滾的桔梗片，眉頭緊鎖：“這藥看著平平無奇，能比車間發(fā)的潤喉糖管用？”王硯將煎好的藥汁濾進陶碗：“桔梗就像給堵塞的咽喉開扇窗，既能宣肺利咽，又能載藥上行，甘草清熱解毒，兩味藥湊在一起，好比給喉嚨洗了個清涼澡。”

三日后劉大姐復診，聲音雖仍帶啞，卻能清晰說出完整句子：“昨晚咳出好幾塊黃痰，嗓子沒那么火燒火燎了。”王硯在原方中加了射干、牛蒡子增強利咽散結之力，又教她用桔梗、生甘草煮水代茶，配合含服蜂蜜。半個月后，紡織廠的女工們結伴來看病，個個揣著用舊手帕包著的桔梗干：“劉姐說這草藥比車間的防塵口罩還頂用！”

這事很快傳到鎮(zhèn)小學。開學第一周，班主任陳老師抱著一摞作業(yè)本走進診室，嗓子完全失聲，只能靠寫字板交流。她翻開教案，紅筆批注的地方墨跡暈染——為了給新生講解校規(guī)，她已連續(xù)用嗓三天。王硯觸到她的脈象細數(shù)，咽部黏膜干燥充血，舌面有明顯裂紋：“陰虛火旺，咽喉失養(yǎng)，得用桔梗湯加養(yǎng)陰之品。”

抓藥時，王硯特意多抓了玄參和麥冬，看著它們在藥斗里碰撞出沙沙聲響。吳明在一旁包扎藥包，突然想起什么：“王哥，上次李奶奶說含服桔梗片覺得惡心，是不是劑量得調(diào)？”王硯點頭，將桔梗的用量減至6克，又加了陳皮理氣和胃。陳老師服完三劑后，在寫字板上寫下：“今早能發(fā)出聲音了，像干涸的河床重新淌水。”

隨著秋意漸濃，來看咽喉病的患者越來越復雜。養(yǎng)老院的趙爺爺患慢阻肺多年，最近因感冒誘發(fā)急性發(fā)作，咳吐膿痰，咽喉腫痛得無法進食。王硯診脈時發(fā)現(xiàn)他舌苔黃膩，脈象滑數(shù)，右肺聽診有濕啰音：“痰熱壅肺，需用桔梗湯合葦莖湯加減。”他在方中加入葦莖、薏苡仁、冬瓜仁清肺排膿，又用桔梗載藥入肺，增強祛痰之力。

守在病床前的夜晚，王硯聽著趙爺爺粗重的呼吸聲，想起父親曾說：“治咽喉如治水口，既要通壅塞，也要顧津液。”藥罐里的桔梗與葦莖蒸騰著白霧，混著秋夜的涼氣，在病房里織成細密的網(wǎng)。當晨霧散去時，趙爺爺終于咳出一大塊腥臭膿痰，啞著嗓子說：“王大夫，我感覺堵在胸口的石頭挪開了……”

臨床中，王硯發(fā)現(xiàn)許多教師、導游等用嗓過度的人群，常出現(xiàn)咽干、咽癢、異物感，檢查卻無明顯器質(zhì)性病變。他將這類“慢性咽炎”歸為“喉痹”范疇，在桔梗湯基礎上加用木蝴蝶、鳳凰衣養(yǎng)陰利咽，配伍蟬蛻、僵蠶祛風散結。吳明制作了“護喉小貼士”，提醒人們避免大聲喊叫、保持室內(nèi)濕度，還把桔梗湯改良成方便攜帶的袋泡茶。

鎮(zhèn)上的戲曲演員林師傅來就診時，正為月底的廟會演出發(fā)愁。他的聲門區(qū)長了小結，西醫(yī)建議手術，可他死活不肯：“嗓子是吃飯的家伙，動刀子萬一壞了怎么辦？”王硯仔細查看喉鏡報告，見小結色淡質(zhì)軟，結合他舌淡苔白、脈沉弱的表現(xiàn)，判斷為氣虛痰凝：“需用桔梗湯加黃芪、黨參補氣健脾，配浙貝母、法半夏化痰散結。”

三個月后，林師傅在廟會上唱完《穆桂英掛帥》，特意繞到衛(wèi)生院送戲票。他攥著王硯的手直晃：“您那藥喝著像給嗓子上了層潤油，現(xiàn)在高音不費勁了！”戲臺旁的藥香攤位前，吳明正給村民講解桔梗的食用方法：“曬干的桔梗煮瘦肉湯，既能利咽又能補氣血……”

深秋的某個深夜，王硯在藥房整理藥材。月光透過窗欞，照亮藥斗里整齊碼放的桔梗段，切面的放射狀紋理像極了打開的折扇。手機突然震動，是陳老師發(fā)來的照片：她的辦公桌上擺著玻璃罐，里面泡著桔梗、甘草和胖大海，配文寫著：“現(xiàn)在備課到深夜，嗓子也不疼了！”王硯笑著在新醫(yī)案本上寫道：“桔梗湯的妙處，不在猛藥攻伐，而在以輕清之性開宣肺氣，讓咽喉如秋日晴空般通透。當嘶啞的嗓音重獲清亮，每一句清晰的話語，每一段流暢的唱腔，都是生命重新舒展的樂章。”

此時，煎藥室里新的桔梗湯正在沸騰，藥香混著秋雨的微涼，飄向小鎮(zhèn)的戲臺、教室和車間，為那些被咽喉病痛困擾的人們，帶去發(fā)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