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滿馬山衛生院青瓦時，中藥房的銅香爐飄著艾煙。王硯正給鎮中學的體育老師老周裹冰袋——他的右肩井穴腫得像個饅頭，三角肌硬如石塊，抬臂時疼得額角冒汗：“帶學生練長跑摔了跤，現在咳嗦都牽扯著疼?！痹捯粑绰?，診室門被撞開，賣豆腐腦的孫二娘捂著脖子踉蹌進來，喉結處紅得發紫，喘息聲像破風箱。

“早上開鍋時蒸汽撲了臉，現在咽東西像吞烙鐵！”她撩開圍裙，鎖骨上方密布針尖大的出血點。王硯翻開她的眼瞼，結膜充血呈絳紫色，指下脈象浮數而緊，咽喉壁淋巴濾泡增生如串珠。張院長拄著竹杖湊過來，竹節敲在《靈樞·官針》上：“‘豹文刺者，左右前后針之，中脈為故，以取經絡之血者’，這是熱邪壅滯血分，得用刺血法?！?

治療盤里的三棱針在酒精燈上燒得通紅。王硯讓孫二娘端坐，用碘伏消毒頸部廉泉、天突穴周圍，又在耳尖穴搓揉至充血。老周攥著冰袋看得眼皮直跳：“王大夫，這針比殺豬刀還嚇人……”話沒說完，三棱針已如蚊喙般刺入孫二娘耳尖，暗紅血液瞬間滲出，王硯用玻璃罐輕扣，血珠在罐內凝成紫黑血塊。

“咽喉是氣血要道，熱邪淤堵就像水管生銹，得放掉陳血才能通。”王硯換針點刺天突穴旁的瘀絡，每刺一下都有血線噴出，落在墊著紗布的彎盤里。孫二娘起初渾身繃緊，待放出約5毫升血后，突然咳出兩口黑痰：“怪了，脖子里的火好像順著血淌出去了！”半小時后，她摸著消腫的喉結直咂舌：“比喝十碗薄荷水還涼快?！?

這事很快在早市傳開。賣糖畫的趙老漢舉著腫脹的拇指趕來，他的虎口處疔瘡已化膿，周圍皮膚紅得透亮。王硯在他商陽穴（大腸經井穴）消毒后快速刺血，擠出的膿液混著黑血滴進瓷碗。吳明在一旁記錄：“血色由紫轉紅時停針。”趙老漢看著漸漸消腫的手指直感嘆：“以前長癤子得爛半個月，這針比消炎藥還靈！”

隔壁診室，老周的肩痛治療進入尾聲。王硯在他阿是穴（痛點）周圍用梅花針叩刺，皮膚泛起細密血珠后，立即扣上拔火罐。罐內負壓將瘀血吸成紫黑片狀，老周疼得齜牙，卻感覺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像有人把肩膀里的鉛塊挖出來了?！逼鸸迺r，王硯用棉球擦去血跡：“肩井屬少陽經，刺血能疏通三焦經氣，通則不痛。”

隨著凍瘡患者增多，刺血療法的應用更顯巧妙。小學門衛李伯的腳趾凍得發黑，趾甲下積著瘀血。王硯用三棱針在凍瘡邊緣輕點，放出的血液遇冷迅速凝結，他邊擦血邊解釋：“寒凝血瘀時，刺血要快而淺，就像給結冰的水管鑿開細縫，讓凝滯的氣血慢慢流通?！比蘸罄畈畯驮\，腳趾已轉紅潤，新長出的趾甲泛著健康的粉色。

臨床中，王硯發現長期伏案的會計、程序員?；肌邦i型眩暈”，表現為后枕部脹痛、轉頭時天旋地轉。他在風池、天柱穴用梅花針叩刺后閃罐，罐印呈紫黑色環狀。銀行職員小陳治療時緊張得發抖，待頸后拔出數顆瘀血點后，突然驚呼：“頭不暈了！就像摘掉了千斤重的鐵帽子?！蓖醭幱纸趟冒瑮l溫灸大椎穴，鞏固療效。

鎮劇團的武生阿杰來就診時，正為腰傷發愁。他在《挑滑車》中飾演高寵，翻身時不慎扭傷腰椎，CT顯示“腰椎間盤膨出”。西醫建議臥床休息，可月底的演出迫在眉睫。王硯檢查發現他腰陽關穴附近有明顯條索狀結節，在結節處用三棱針散刺后拔罐，拔出約10毫升瘀血，其中還混著細小的氣泡。

“這是氣滯血瘀兼夾痰濕?！蓖醭幵卺樋滋幏笊辖S粉，“刺血能破瘀散結，配合拔罐把深層的病氣拽出來?！卑⒔芷鸪醪恍牛谌沃委熀?，竟能完成“鷂子翻身”動作。演出當晚，他在后臺給王硯發微信，照片里的腰側刺血部位結著薄痂，配文寫：“謝王大夫，今晚高寵的槍花耍得比傷前還利索！”

冬至前夜，王硯在針灸室整理針具。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玻璃罐里的瘀血標本上——有的呈紫黑色塊狀，有的混著黃色黏液，有的像被吹散的墨汁。手機突然亮起，是孫二娘發來的視頻：她的豆腐腦攤前支著暖爐，正給顧客展示康復的脖子，喉結處只留著淡淡的針孔痕跡。

“王大夫，現在熬豆漿時蒸汽撲臉也不怕了！”視頻里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笑臉，卻遮不住重新清亮的嗓音。王硯笑著回復，目光落在墻上的《刺血療法歌訣》上，那是張院長用朱砂筆寫的：“諸痛癢瘡皆屬熱，血實宜決勿遲疑。銀針輕點通經絡，勝卻人間百種醫。”

此時，治療盤里的三棱針在燈光下閃著寒光，仿佛隨時準備刺破病痛的堅冰。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雪霧時，衛生院的針灸室已飄起艾煙，那些被疼痛困住的人們，正循著藥香與針影，走向重新舒展的生命。